2020-12-01 1740阅读
作者: 杨腓力
|来源: 全球爱之音
我所知者,他人亦知。
当恩典起舞,我亦将起舞。
-奥登(W.H. Auden)
作者:杨腓力 播音:雪鸽
第三部 恩典的非议
“《圣经》不是说我们一定要爱每个人吗?”
“《圣经》啊!当然啰,里面讲了不少东西,可是根本没有人想去做呢。”
-斯托夫人《汤姆叔叔的小屋》
每当我觉得无聊的时候,就会打电话给我的朋友麦伟。我没见过像他那样精力充沛、无拘无束的人。他走遍世界各地,飨我以多彩多姿的经历:在加勒比海的鱼群中潜水;在摩洛哥的清真寺塔顶,踩着陈年鸽粪,为了要拍摄日出镜头。麦伟是个极为慷慨的人,也就自然成了小贩的叫卖目标。如果我们坐在户外餐厅,有卖花的经过,他一定会买束花,只为了让我太太眼睛亮一下。如果有人替我们拍照,即使漫天要价,麦伟也马上首肯。他不顾我们的反对,说:“这是回忆。回忆无价哪。”他谈笑风生,令侍应生、经理及和台人员都为之忍俊不住。我们在芝加哥市区的时候,麦伟去密西根州作基督教影片拍摄顾问,常常顺路来看我们。我们出去吃饭、逛画廊、轧马路、看电影,或在湖边漫步直到深夜。然后麦伟清晨四点钟起床,穿好衣服,拼命打字打上个把钟头,弄好一份三十页的报告,当天下午要交给密西根的客户。等我跟太太把他送上计程车去机场,总是又累又高兴。没有哪个朋友像麦伟一样,令我们的生活如此充满生趣。我住的那一区有很多同性恋者。还记得有次在路上对麦伟开玩笑说:“同性恋与纳粹有什么不同?”我把挺直的纳粹敬礼的手变成软趴趴的姿势:“六十度的不同。”我太太又加了句说:“在这里,你马上就能看出谁是同性恋,他们有种气质,我一定知道。”我们与麦伟已经交往五年。有天麦伟打电话,问我可不可以与他在芝加哥机场附近的一间饭店见面。我准时抵达,自己在餐厅坐了一个半小时,看报,看菜单、看糖包背后的说明,或任何其他能读的东西,可就是不见麦伟的人影。等我不太高兴地要起身离开时,他冲了进来,拼命道歉,声音发抖。他走错了地方,而芝加哥又大塞车,现在离飞机起飞只剩一小时。他问我是否可再坐一会儿,帮他平息心情。当然可以,我说。麦伟折腾了一上午,已经乱了方寸,几乎要哭出来。他闭上眼,深呼吸几次,开始的那句话,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腓力,你大概早就猜到我是同性恋吧?”不,我从来没有那念头。麦伟有个爱他、忠于他的妻子,还有两个孩子。他曾在富勒神学院教书,在“福音恩约教会”牧会,而且在基督教界拍电影写过畅销作品。麦伟是同性恋?怎么可能?我当时虽然住在同性恋者出入的地区,却不认识半个同性恋者。对他们的圈子,我毫无所知。我讲过同性恋笑话,并且对住在郊区的朋友讲过同性恋游行(在我住的那条街)的种种,然而我不认识同性恋者,更别提朋友了。与他们交朋友的念头会令我厌恶。现在,我却听自己的挚友讲他隐藏、我从不知道的一面。我坐在椅子上,自己也深吸了几口气,要麦伟讲出他的经历。我提他的故事,并没有揭穿他的秘密,因为他已经著书公开自己的身份,题为“门前陌生客:在美国身为同志与基督徒的故事”( Stranger at the Gate:To be Gay and Christian in America)。书中提到了与我的交情,也提到了先前代为捉刀写书的一些保守派人士薛华( Francis Schaeffer)、罗伯森( Pat Robertson)、诺斯中校( OliverNorh)、葛培理、克理斯威尔(W.A. Criswell)、贝克夫妇( Jim andTammy Faye Bakker)、法威尔( Jerry Falwell)。他们与麦伟合作写书之际,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秘密,所以有些人对他的不谅解也可想而知。我先申明,有关同性恋的神学与道德议题虽然很重要,在此我并无意深入探讨。我写麦伟的故事,只为一个理由:我们的友谊大大改变了我,告诉我当如何以恩典的态度看待“另类人”,即便与他们有着无法调解的意见分歧。我以前想当然地认为,同性恋是人选择的糜烂生活,但是从麦伟身上我得知,事实并不尽然。正如麦伟在书中披露的,他从青少年时期就有恋慕同性的倾向,而且想办法抑制这种倾向,长大后也拼命找“治方”。他禁食、祷告、被抹油医病,参加基督徒或天主教徒带领的赶鬼聚会,并且接受“厌恶疗法”,就是每当他看男人的照片有反应,会受到电击。有段时间,药物治疗则令他昏沉,失去了章法。最重要的是,麦伟竭尽所能地不想成为同性恋者。我记得有个深夜,给电话吵醒。麦伟懒得说他是谁,径自以平板的声音说:“我现在站在五楼的阳台对着太平洋。给你十分钟告诉我,为什么我不该跳下去。”这可不是为了引人关注的闹剧。不久前,麦伟才企图自杀,差点酿成惨剧。我用尽了在当时的迷糊状态下能想到的个人、生命、神学上的理由求他别那么做。还好麦伟没有跳楼。我也记得,几年后有一次,麦伟流泪拿着他同性恋人送给他的东西来找我。他交给我一件蓝羊毛衫,请我扔到壁炉里。他说,他犯了罪,但已经悔改,离开了同性恋圈子,回到妻小身边。我们一同欢喜祷告。我还记得另有一次,麦伟撕毁他的加州三温暖会员卡。一种不知名的疾病在加州同性恋人口中开始蔓延,无数同性恋者不再去那里。麦伟说:“我不去不是怕得病,而是知道这么做是对的。“他拿了把剪刀,将那张卡剪成两半。麦伟的生活在洁身与浮滥两极间摆荡。有时他像个荷尔蒙高涨的青少年,有时又像个圣徒。他有次说:“我已经会分辨什么是正面的悲哀,什么是罪恶的悲哀。两种都是真的,两种都令人痛苦,但是后者更糟糕。独身的人感受的是正面的悲哀;他们知道少了什么,可是却不知道自己失去的是什么。而罪恶的悲哀是一直不停要知道。”对麦伟来说,罪恶的悲哀意谓,他惶惶然知道,如果选择公开身份,会失去婚姻、事奉、工作,甚至他的信仰。即使有这些罪恶感,麦伟最后认为他只有两条路可走:发疯或是整全。他认为,企图抑制同性恋的渴念与异性结婚,或是做独身的同性恋者,只会令他精神异常(他当时一个礼拜看五次心理医生,每次一百美元)。他认为整全的生活则是寻找同性伴侣、认同自己的同性恋身份。麦伟的心路历程叫我困惑又惊扰。我与妻子常常彻夜与麦伟讨论他的未来。我们一起看了《圣经》中所有的相关经文,以及它们的意思。麦伟则一直质问,基督徒为什么在同一段经文中,在同性结合上大做文章,却忽略了其他行为?1987年,经麦伟邀请,我首次参加了在华盛顿举行的同志游行。我去,不是以游行者的身份,也不是以记者的身份,而是以麦伟的朋友的身份。他希望在梳理一些紧要决定之际,我能在他身边。三十万人参加了同性恋权益聚会,其中的一些人摆明了要震惊大众,穿着模样根本上不了晚间新闻的画面。十月天气微凉,云彩在首府的廊柱间投下雨点。我站在一边,面对白宫正前方,看到一幕愤怒的对峙场面。成群的警察形成守卫线,围住一小群反游行的示威团体,他们举着鲜明地绘有地狱之火的橘红色海报,当然引来大部分摄影记者。这群基督徒与人群的比例是一比一万五千,向游行的同性恋者喊着火爆的口号。“玻璃滚回家!”他们的领导人用扩音器嘶吼,而其他人则呼应:“玻璃滚回家!玻璃滚回家……”喊累这一句,再转用:“你们的行为不要脸。”呼应的当儿,领导人教训那些鸡奸的与其他变态,神为他们在地狱存留了最烈的火。这些抗议的人最后一句用词是“艾滋、艾滋,死到临头”,也是他们喊得最起劲的一句口号。我们才看到几百名罹患艾滋的人经历的凄凉场面:很多人坐在轮椅上,瘦削得像集中营的生还者。听他们呼喊,我实在很难想象,怎么会有人希望这种下场临到人身上?那些游行的同性恋者对这群基督徒的反应则不一。嚣张的那群人会飞吻或反骂:“极端!极端!你们才不要脸!”一群女同性恋者集体向抗议的人喊说:“我们要你们的老婆!”引起一些记者的发笑。游行群众里,至少有三千人表明自己隶属宗教团体:天主教的“尊严”团体、公理会的“整全”团体,甚至还有少数摩门教徒与安息日会信徒。不下一千人在“大都会社区教会”( MetropolitanCommunity Church)的旗帜下游行。这个宗派除了对同性恋的立场以外,其余均持守福音派的神学信仰。他们对那些被围攻的基督徒抗议团体所作的反应,令人难忘—他们齐步面向这群人唱着“耶稣爱我万不错,因有圣书告诉我”。这幅对峙景象的讽刺意味一直留在我心底。一边是维护纯正信仰的基督徒(连“普世教协”也不接纳“大都会社区教会”为会员),另一边是公然赞成同性恋行径的“罪人”。然而信仰正统的那群人却口吐仇恨,另一群人反倒歌唱耶稣的爱。在华盛顿的那一星期,麦伟介绍我认识不少宗教团体的领袖。我从未在一个周末参加过这么多的教会聚会。我很惊讶,多数聚会都使用主流福音派的诗歌与崇拜次序,我也没有从讲坛听到什么神学疑点。有个领袖向我解释道:“多数同性恋基督徒的神学立场其实很保守。只不过教会非常厌恶、排斥我们,要不是福音是真的,我们实在不必去什么教会了。”我听了很多个人经历,也都与他的说法吻合。我采访的每一个同性恋者,都可以讲得出被排斥、厌恨、迫害的令人发指的经历。很多人被骂被打,次数多得已经数不清。我采访的人中间有一半已经被家人列为拒绝往来户。有些艾滋病患想要联络家人告知病情,却没有任何回音。有个人与家人分别十年,感恩节叫他回威州的家吃饭,母亲却让他自己坐一桌,用塑胶餐具。有些基督徒说:“没错,我们要怜悯同性恋者,但是我们同时也要传达审判的信息。”采访了这些同性恋者后,我才明白,他们每一个人都已经听见教会的审判声音,而且是一次又一次,除了审判别无其他。我采访的一些颇有神学知识的同性恋者,则对《圣经》有关同性恋的经文有不同诠释。他们曾与保守派学者提议大家好好地讨论这些议题,不过没有得到他们首肯。我心绪纷乱地离开华盛顿。参加了座无虚席的崇拜,其中有热烈的祷告、诗歌、见证—却围绕着基督教会一直认为是罪的行径。我也感觉到我的朋友麦伟很快就要作出我知道是道德上错误的抉择:与妻子离婚,失去他的服侍,开始了充满试探的生活。我也体认到,如果我从不认识麦伟,我自己的生活会简单得多。可他是我的朋友啊,我要怎么对待他呢?恩典要我怎么做?耶稣会怎么做?麦伟公开身份以后,他的故事引起大众注意,旧同事、旧上司都待他冷若冰霜。那些招待过他、与他一同出游、从他的作品赚了不少钱的知名基督徒,突然掉头而去。麦伟在机场遇见他熟识的基督徒官员,要握手致意,那个人皱眉转身,甚至不愿跟他讲话。麦伟的自传出版以后,任用过他的一些基督徒召开记者会谴责书的内容,否认过去与他来往密切。有段时间,麦伟是广播与电视节目的热门嘉宾。世俗媒体乐见隐满身份的同性恋者为右派基督徒工作,并且搜寻福音派知名人士的小道消息。麦伟上这些节日,接到很多基督徒的反应。他说:“差不多每一个节日都有人打电话,称我是可憎之物,应该照利未记的律法处置我,也就是说用石头打死我。”因为麦伟的书曾提到我的名字,我也收到这些基督徒的反应。有个人还附上写给麦伟的信,结语说:我真心祷告,有天你会真正悔改、真正渴望脱离奴役你的罪,得到自由,抛弃所谓“同志教会”的错误教导。如果你不悔改,谢天谢地你得到你应得的后果,也就是永恒的地狱,是为那些受罪奴役、拒不悔改的人存留的。我回信问那个人,信中“谢天谢地”可就是他的本意。他回了封长信,写满了《圣经》章节,印证那正是他的意思。本章开始我曾提过,我在住家附近遇见其他同性恋者,有些来自基督教背景。有个人告诉我说:“我还相信,我也很想去教会,可是每次去,就有人传话,然后大家都跑掉了。”他又加了句令人寒的话:“身为同性恋者,我发现在街上找人上床,比在教会找到有人拥抱你容易得多。”我也见过以爱对待同性恋者的基督徒。例如:基督徒畅销作家芭芭拉.约翰森( Barbara Johnson)得知她的儿子是同性恋,也发现教会并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件事,于是她成立了“刮铲事工Spatula Minist),辅助其他面临同样困境的父母。芭芭拉深信《圣经》不容许同性恋,所以她反对这种行为,并且总是清楚声明。但是她为那些父母成立一处在教会找不到的荫庇所。该机构的通讯写满了家庭因同性恋问题破裂、再痛苦修复的故事。“这些是你我的儿子、女儿,”芭芭拉说,“我们不能给他们吃闭门羹。”我也与知名的讲员坎波罗谈过。他反对同性恋行为,但也承认同性恋倾向根深蒂固,几乎很难改变。他主张同性恋者独身。也因为他的妻子参与对同性恋群体的事工,坎波罗常遭其他基督徒的诽谤,结果他的演讲邀约大多被取消。在一次会议上,抗议者散发所谓坎波罗与同性恋激进团体“酷儿邦国”( Queer Nation)的往来信件,后来査出纯属伪造,为了要抹黑坎波罗。让我很惊讶的是,学习如何对待“另类人”,叫我受益最多的竟然是爱德·道柏森( Ed dobson)。他毕业于一间极端保守的教会大学,曾经是法威尔牧师的得力助手,也是《基要派期刊》(Fundamentalist Journal)的创办人。道柏森离开法威尔的机构以后,在密西根州的大急流市担任牧职,在那里开始关注该城的艾滋问题。他要求与当地的同性恋领袖会面,自愿带领教会会友做义工。道柏森认为同性恋行为是错误的看法并没改变,但是他迫切地感到要以基督的爱与同性恋群体来往。这些同志社运分子开始当然满腹猜疑,因为他们知道道柏森是出了名的基要派,对很多同性恋者而言,“基要派”令人想起在华盛顿那群示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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