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幼年起，对妈妈的感情是惧怕多于亲密，怨恨甚于感恩。妈妈脾气暴躁，打骂孩子、斥骂丈夫是家常便饭，在我记忆中，家庭充满了妈妈一手制造出的混乱压抑气氛。她做家务完全凭自己的心情，心情好我们还有饭吃，心情不好就去邻居家串门，家中事务完全不管理，谁也不能对她有任何不满，否则她就大发脾气，谩骂不休。据她自己说，做姑娘时候她就有种种“恶行”，比如口出恶语顶撞长辈，与人打架闹事等等。不过她讲这些事情的时候常常绘声绘色，将自己描绘成嫉恶如仇，智勇双全的女英雄形象，使听者也开怀畅意，认定妈妈确实不是一般女流之辈。

妈妈确实也有她的独到之处，一是她热心仗义，乐于为人讨公道，因此爷爷之前也特别将两个姑姑托付她，要她予以照看；二是她刚强有胆量，家中的大事难事她也敢于担当，并且能够办成。但人的骄傲是最大的蒙蔽，她看不起丈夫，不懂得扶持丈夫，一味地突出自己，以至于力不能胜；做事情时头脑发热，只图一时之快，争强好胜，不知反省，如此渐渐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她的第一个打击来自婚姻。我的爸爸外表英俊文雅，脾气温和，刚开始深得妈妈心爱。但结婚后的矛盾是越积越多，由于爸爸的态度总是不愠不火，这就让妈妈的暴怒无处发泄。我三岁时又有了妹妹，爸爸一生的习惯，在家事上从不插手，也不懂得体谅妻子的辛劳，让妈妈在昼夜操劳之中更添怨恨。再加上家里穷的叮当响，孩子看病、探望老人都拿不出钱，妈妈的日子过的绝望了。其实这些事情几乎是每个家庭在初建和磨合中都会面对的问题，贫穷更是那个时代的“主题”，但妈妈刚硬的性情令她不能忍受。我五六岁的时候，她开始出现精神失常的症状，整夜不睡，出现幻听，也不吃东西，幸好我们当地的驻军部队有一位很厉害的军医，给她控制住了病情。

那时候姥姥信主了，

就把福音传给了疯疯癫癫的女儿，

希望能借着神力保住这个孩子。

福音讯息简直就是风雨飘摇中的一点烛光，奇怪的是，妈妈却能一直牢记在心，十多年里福音事工在当地进展甚微，没有教会，没有牧养，甚至没有遇见几个信耶稣的人，但妈妈却一口咬定她是信耶稣的，她常在家人聚集或闲谈的时候，“宣告”自己的信仰，众人嘲笑她的“好行为”，她脸上的表情有些讪讪的，但总不改口。

我十七岁那年，爸爸做生意失败负债累累，她因为出去要债给我们交学费，和对方打架，结果被打倒在地。事实上爸爸生意好的时候，家里的收入也宽裕，但她不知打理，有钱就花，毫无计划。生意上的事情比较复杂，她急于掺乎，自认为能够处理定夺，事实上并无助益，不过是徒然添乱。爸爸有了闪失，她就指责辱骂，并不能扶持帮助，使家中弥漫晦暗气氛。

她自己的问题是一点都看不到，闹出事情她又怨恨丈夫无能（爸爸在打架这种事情上根本没有办法），一气之下又疯了，在精神病院住了一个月。这一次病断断续续持续了很多年，妈妈的情形也时好时坏。

我们的家庭在这十几年当中就像风暴中的小船，随时都会被大浪倾覆，然而神奇的是，神竟然保全我们一路走来。这十年中，妈妈曾带着年幼的弟弟要远走他乡，没想到在火车站她开始出血不止，火车票也丢失，弟弟抱着她的腿一遍遍地哀求：“妈妈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任她怎么哄也哄不住。她头晕目眩不能动弹，只好放弃，继续回家死守。这一次，她说，是上帝用鞭子把顽梗的她抽打回来。

1999年，她又出现幻听，认定家人要害她的性命，自己偷偷买了一张火车票离家，那时候我怀孕四个月，和丈夫两个开始到邻近城市去找，大街小巷，无异于大海捞针，每当看见街上流浪的疯子，我都心惊肉跳，想象着妈妈可能就这样过完她的余生。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就接到家人电话，妈妈已经跑回来了，并且神志也明白了许多。

原来，她一路乘火车竟然找到远在边疆的一位小时候的伙伴，伙伴见她大吃一惊，问她是怎么回事，她说是家人谋害她，她为避祸跑出来的。伙伴一听就明白了，赶紧对她讲，你这是病，我的弟弟就是这个病，跳井死了，你千万不要胡来，赶紧回家吧。

伙伴的话她完全相信，心里才清楚过来，自己又坐火车回家了。

十多年里我们度过很多穷苦惊吓的日子，但神却完全保守着我们，给我们机会，我和妹妹的学习成绩都不是很好，却因着特别的机会幸运的考取了师范学校，成了小学和中学老师。那时候我们都没有认识神，丝毫不知感恩，妈妈除了口称自己是基督徒，对真理一无所知，生命也毫无建造。然而神的拣选是在创世之前，永恒之中的，他以恩典和大能保守着属他的孩子。

2004年，妈妈第二十二次搬家，恰巧租住在一间教会的旁边，房东也是一位基督徒，从那以后她开始过上正常的教会生活，神的话开始浇灌在她的里面，她的信仰有了一个真正的开始。屈指算算，从她接受福音起，这条救恩的路经过了漫长的二十多年，至终没有失落。

2017年12月，爸爸查出肺癌，随后也接待信主。他们夫妻俩分离十多年，基本上各不相干。现在爸爸因病回来，每日还需妈妈服侍照料，妈妈的挑战又来了，她重新要面对爸爸的旧习气、老问题，终于不堪忍受，两次打电话给我，又大吵大闹……甚至晚上的祷告也不愿意俩人一起，令我十分头疼。

然而，每次吵闹之后，我看见妈妈的神色都十分灰暗，显然是被内心的不安折磨。每周的讲道内容也常常会有谦卑服侍、爱家人这样的教导，让她重又安静下来。我在无奈之中，也只有在神面前代祷，我知道，若没有神的爱浇灌在我们里面，我们都是冷酷自私的人。

记得有一次我和妈妈闲聊，我问她每年圣诞节抓的吗哪，有没有抓到过上帝责备的话？妈妈很得意，她说：“没有，上帝最爱我了！”

我想，妈妈说的没有错，上帝的救恩不就是他爱的成就和彰显吗？没有他长阔高深的大爱一路陪伴，我们每一个属神儿女就无法走完这一条曲曲折折的救恩之路。

感谢赞美主！

△诗歌《你就是耶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