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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良性与恶性之分
爱国,是不用专门教育的,那是情之所至,理之当然,想让人不爱都难。即使一个人在自己的祖国受到了深深的伤害,他恨伤害了他的那些人和那些力量,但他恨不了他的祖国,他恨不了那生他养他的山山水水,他恨不了那熟悉的乡语乡音,他恨不了那五千年的象形文字,恨不了那从儿时起就刻在脑海中的窗前明月光,还有长城长城谣,黄河黄河大合唱。
即使他有恨,但那是由于爱得太深而引起的恨,是恨铁不成钢之恨,是恨溶入我血液的这一切,为什么不能变得更美好,最美好。
我爱我的祖国,这一份情感是那么自然,那么浓烈,就好像一棵小树,只要根扎在大地,那泥土中的养分、水分,它就不能不吸收。 即使是在穷山,在荒原,虽然贫瘠,但她依然像野草,顽强地扎下自己的根,直到大地的深处。
多年前看春节晚会,我听到了一位歌唱家唱余光中的诗:“到如今,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大陆在那头……”还没有听他唱完,我就流泪了。那样一种对祖国的爱,如果不是出了国门,是绝对体验不到的。“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那不是歌,那是现实,是在心头上刻下的一刀又一刀。而心之所以能被刀伤,只因为无论在哪里,心总是在那头,永远在那头。
可是,有形形色色的爱国主义:从朴素的爱国感情,到理性的、健全的爱国主义,到狭隘的、极端的爱国主义、到官方的爱国主义,虽然有时很难画出一条清晰而又确定的界限,但区别的确存在在那里。
殷海光在论述“我族中心主义”时说:从文化的观点来看,任何一个文化的份子多少都是我族中心主义者,但有良性与恶性之分。良性者肯定并爱戴自己文化的风俗、习惯、制度、文物、传统、生活方式、价值观念和文化理想,但同时也欣赏并且尊重其他文化里的这些东西;恶性者,只肯定自己的文化价值具有绝对的价值,并且这些价值只存在于我一族之中,并且优于一切文化,从而对别的文化采取了一种鄙夷甚至排斥的态度。
德国大诗人海涅则区别了两种爱国主义:法国式的与德国式的。法国式的爱国主义,爱自己的祖国,同时也爱整个文明世界;德国式的爱国主义则只爱德国,仇视文明和自由,反对人道主义和博爱精神。这种法国式的与德国式的爱国主义的区别,也就是狭隘的爱国主义与健全的爱国主义的区别。
狭隘的爱国主义之所以狭隘,不仅在于它把自己的爱仅仅限制在一国之内,更在于它排斥人类的普遍价值、共同价值。而健全的爱国主义之所以健全,就在于它不仅爱自己祖国的一切真、善、美,而且爱一切的真、善、美,爱与真美善相连的独立、自由、平等、民主和人权,不论它出现在什么国家。
就价值的层次而言,人类的普遍价值、共同价值,高于祖国的价值。当两者发生冲突时,毫无疑问:前者高于后者。用另一句话来说:我首先是一个人,然后才是一个中国人,美国人,俄国人。将爱国的价值置于人类的共同价值之下,这样的爱国主义才是健全的。
用孔夫子的话来说,健全的爱国主义有其“达”与“不欲”两个方面:就“达”而言,“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凡是我渴望的真善美,我也渴望其他的人拥有它,或者说,不论什么人,只要他渴望的是真善美,那么,我就心甘情愿地让这个渴望成为我自己的渴望;就“不欲”而言,“己所不欲,毋施于人。”凡是我所恨恶的假恶丑,我就不把它加给任何人,无论这人与我同族还是异族;或者说,无论假恶丑出现在哪里,都为我的心灵所拒绝。
简单地说,健全的爱国主义与普世价值相联系;
狭隘的爱国主义,就是反对普世价值。
(普世价值是上帝的普遍恩典,存于人类的良知里,体现在各国的法律,道德上的普遍共同法则,比如不可杀人,不可做伪证,不可偷盗等等)
耶稣把这个原则提升为整个人类精神生活、道德生活和灵性生活的根本原则:“你们愿意人怎样待你们,你们也要怎样待人,因为这就是律法和先知的道理” 。
4. 狭隘爱国主义的陷阱
无论在中国近代史上还是现实中,都可以不费力气地发现:狭隘的爱国主义往往成为盲目排外、妄自尊大的代名词。
狭隘的爱国主义有一个简单而明确的“凡是”逻辑:凡是属于外国的,都是坏的,必须坚决反对。
它最先排斥的是一切外来的器物、技术,即物质文明,从“洋火”、“洋布”,到“洋枪”、“洋炮”。这一层排斥是最容易消解的,因为非常明显,物质文明是没有任何国界限制的,而且它还有用,就像如今,大概没有几个人会反对使用计算机吧,也很少听说因为爱国而把家里的电视砸了,虽然这些东西最初都是从外国进口的,而如今,甚至把它们出口了。
在物质文明之上,狭隘的爱国主义排斥的是政治、法律制度,即政治文明。那心态,从正面说,是“汉家自有制度”,反着讲,则是“祖宗之法不可变”。
无奈民主、自由和人权,乃当今世界之大流,挡是挡不住的。无论国情如何如何的特殊,当人们可以睁开眼睛自由地看世界时,他总是能看到法治社会与民主制度集中体现了现代政治文明。当然了,不用多少政治智慧人们就可以看到,无论怎么成熟的法治社会与民主制度,都有许多的缺点和毛病,并且,有的地方还病得不轻。但是,无论它们有多少缺点,但比专制、独裁、人治相比较,总是好得无比。反民主、反自由、反人权,哪怕它打着“祖国”的旗号,在道义上也支撑不久,只有破产一途。
若是从排斥物质文明、政治文明的阵地退下来了,某些人们还剩下一个地盘可以固守,这就是精神文化,即精神文明。凡是外国的哲学、文学、艺术、伦理、道德、宗教,等等,统统都是腐朽的,堕落的,甚至是反动的,必须坚决拒绝。套用一个公式,就是与西方文化彻底决裂,或者说,与西方观念彻底决裂。
拒绝“洋人”的“洋教”,不相信外国人的上帝,这就是狭隘的爱国主义的最后一块盾牌。
上帝居然有了国界的限制,这岂不是开玩笑?
但笑不出口,只好苦笑。指责“基督教是西方宗教”的“爱国者”们,很少有勇气面对佛教,想一想,佛教当年不也是“洋教”吗?
还有唐僧西天取经的故事,为什么同是西方的“经”,这佛经就取得,读得,而圣经就取不得也读不得了?
这其中有一个奥秘:流传在中国本土的佛教,早被中国文化改造了、同化了,成了土色土香的中国佛教。连日常用语都无法摆脱,像什么缘分啊,冤家啊,解脱啊,沉沦啊,火坑啊,一刹那啊,等等,统统都是佛家用语。这自然令我们中国人,特别是文化人,自豪得很。
但是,面对着基督教信仰,我们却发现,它从根本上撞击了我们的文化,什么创造天地万物的上帝,什么人皆为罪人,什么救主耶稣,什么恩典,这样一些观念,是我们中国文化中从来没有的。(而正是这样的基本观念,从根本上影响了西方文化。)
基督教信仰更宣称:这上帝是惟一真正的上帝,这救主是惟一真正的救主,这救恩是惟一真实的救恩,而这人,无论是高贵的,还是卑贱的,有知识的,还是没文化的,人品好的,还是德性差的,都犯了罪,都亏缺了上帝的荣耀,都需要被耶稣基督所拯救。
这些话这怎么能不令我们中国人反感呢?
有点文化的,觉得这贬低了我们的孔孟老庄,那可是源远流长博大精深;以圣人、好人、新人自居的,认为这羞辱了他们的人格,我不是好人?
胡扯;自认为有信仰的,则为佛祖真君关公马祖一大堆的神明抱不平,只有耶稣基督才是唯一真上帝,这如何可能!放肆,不宽容;轮到平民百姓了,说法虽然不多,但总感到这有些霸道、别扭:我们把儒啊、佛啊、道啊、关公啊,还有什么大师啊小神啊,和耶稣都搅和到一起来信,不是挺好的嘛,怎么就不行了呢?
最滑稽而又可悲的是,狭隘的爱国主义用来批判“西方人的上帝”的锐利武器,国产的不多,大都是进口货,且只从西方进口。无论是辩证唯物主义,还是进化论和社会进化论,还是东方主义,都是进口货,是狭隘的爱国主义大力抨击的西方文化霸权中的一部分洋货。
马克思主义也是来自西方啊。它的经典——《共产党宣言》明确地说,工人阶级没有祖国。
审核:丽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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