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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发生在韩国全斗焕军事独裁时期。
少女郑信惠从小不知道父亲是谁。她的母亲靠摆摊做小生意,苦苦拉扯她长大,送她进了师范大学。
母亲的盼望,就是让她当一个小学教师,给母女俩带来稳定的生活。再过几个月,信惠就要毕业了,即将被任命为一名小学教师。
可是,这并不是信慧所想要的生活,她不满足仅仅为吃饭而活着。她在学校里参加了一个社团,想要追求更有意义的生活,找到那一个更真实的自我。
当时,很多年轻人都加入到反对全斗焕的斗争中。在学校里,信惠和几个同学组织了一个反对校长专断的集会。然而,因为禁不住教授的哀求和劝说,信惠提前结束了集会,因此受到同学的指责:“如果有怜悯之心,终将一事无成。”
因为这场集会,包括信惠在内的几个同学被学校无限期休学。母亲眼看着梦想破灭,强拉着信惠到学校,让她道歉。但学校告诉她,复学的条件有两个,一是让她说出还有哪些同学参加了运动;二是写悔过书,刊登在校报上。
信惠不愿意这么做,为了逃离控制她的母亲,也为了多挣些钱,一个人来到一个偏僻的矿区,当了一家茶房的服务员。
她认为茶房服务员就是一种向客人卖笑撒娇的职业,但到了矿区才发现,这里的茶房服务员为了在矿工们身上多挣钱,担当的是陪酒女兼妓女的角色。但信惠坚持守住底线,绝不出卖自己的身体。
在这里,信惠认识了一个叫金光培的矿工。她听说金光培几年前曾领导过一次矿工暴动,因而认为他与众不同,对他产生了好感。
不过后来,信惠发现金光培与其他矿工没有什么区别。他数次提出,要信惠为他提供肉体服务,遭到信惠的拒绝。
但一个与金光培相好的服务员因此嫉妒信惠,悄悄向警察局举报,说信惠是运动人士,来这里鼓动矿工斗争。
信惠因此遭到警察抓捕。警察局想要抓住一条“大鱼”,用以邀功。他们让信惠交代自己的“使命”,在警方提前拟定好的供述状上签字:“本人在首尔某大学四年级在读期间因主导非法集会无限期休学......为了推倒现政府,与劳动者联合......以给矿山劳动者洗脑为目的......接近矿工金光培......”
审讯者对信惠威胁利诱,甚至大打出手,残酷折磨。拳打脚踢、向鼻孔里灌水、熬夜不让睡觉。信惠痛苦地想----
所有人强迫我成为“我”之外的另一个“我”。母亲如此,社团的同学如此,学校的教授们也是如此。然而,我无法接受他们强迫我成为的那个“我”。说不定我来到陌生的矿区,就是为了逃避那一切。然而,现在你们又要强迫我成为不是我的另一个“我”。你们现在想要把我变成我在现实中从未成为过的斗士。这是多么可笑啊!
然而,我是谁?谁又是那个真正的我。信惠想到这里,又陷入痛苦的迷茫。她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她不知道自己是谁。
这就是韩国作家李沧东写于二十多年前的小说《天灯》的主要内容。
我认识李沧东,首先是从他拍摄的电影开始的。我喜欢他的电影。《薄荷糖》、《密阳》、《诗》、《燃烧》......我几乎没有错过李沧东的每一部电影。每部电影的主人公,似乎都是李沧东自己,表现了他对生命的困惑和对意义的探求。
李沧东电影《密阳》剧照
李沧东在拍电影之前,在韩国以写小说著称。那天在书店翻书,意外地发现了李沧东的小说集《鹿川有许多粪》,才知道他的两部小说集已在中国出版。
读李沧东的小说,恰如看他的电影。因为他的小说同电影一样,同样表现了人在这个世界的重负和寻求。
在《鹿川有许多粪》的中文版序言中,李沧东写道:“这部小说集里的故事反映了我写小说那个年代的韩国现实。不过,我想描写的不仅是压制个人生活的现实,还有与现实中的痛苦进行抗争,同时寻求个人生活意义的人物形象。我认为,这才是文学或者电影应该表达的最本质的东西。 ”
从他的小说到电影,我看到这个倔强的家伙一直在寻找,一直在抗争,却也一直在痛苦迷茫中。
据说李沧东的妻子是基*督徒,但他不是。不仅如此,他在作品中对那一位神子有相遇,有逼问,更有不少质疑。
在这篇《天灯》中,当信惠在警察局遭受折磨、孤苦无依的时候,把目光投向了窗外。窗外是灰蒙蒙的黑暗,黑暗中有教堂屋顶的一个十架,亮着红灯十分耀眼----
那个十架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缘由是什么呢?此时此刻,它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这个从小失去父亲的少女不知道,那里有她所有困惑的答案。有一位父亲正透过那个茫茫宇宙中的坐标,向她发出深情呼唤,呼唤她来到自己身边。
一个人不认识这位父亲,怎么会认识他(她)自己呢?
可惜,信惠最终与祂擦肩而过。因为查无实据,信惠被警察局释放。虽然曾经在痛苦中向祂祈求,但她并没有来到祂身边。在这个痛苦迷茫的世界上,她继续飘荡且寻找。
在信惠身上,我也看到了李沧东自己。在他所有的作品中,他一边与天使摔跤,一边苦苦地寻找丢失的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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