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店、人流室、精神病院... 中国的光鲜亮丽背后，藏着一个庞大的废墟世界

文字：黑门 | 整编：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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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想来跟大家介绍一位，黑门最近认识的很酷的姊妹，她叫乌陵，基督徒，95后，导演系毕业。

说她酷，绝不仅仅是因她用这个比“黑门”更冷门的圣经名词“乌陵”来作自己的笔名（乌陵原意：众光，“光”的复数），更是因她一直都坚持去做成一件事 —— 废墟探索，这个小众到甚至有很多人连听都未曾听到过的活动。

即便每一次的探索都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去追寻、去探索、去记录，即便付出的努力被看见的机会寥寥无几，但她仍坚持透过自己拍摄的影像，让人们更多去关注废墟的形成原因，和我们未来可能面对的状态。

我们都习惯了以价值来衡量一个东西，我问她，为什么会坚持做这样一件冷门到看起来不太值当的事，为什么要一直努力在这被社会边缘的议题里用尽力气的去发出点点微光。

她说，很多人对这项青年文化的印象，仅仅是停留在“废弃工厂里放烟雾弹拍摄美女人像”或是“半夜闯入传说中的凶宅直播”，有人认为它是一种寻求刺激的手段，有人认为它是一项小众的运动，有人用它来探寻历史和进行文物遗迹保护...... 但她却有着自己的思考。

她的思考，来源于她的基督信仰及对城市废墟探索的爱好，二者结合，从废墟中获得思考，探讨了人造景观与人类罪恶之间的关系。

废墟是人心灵荒芜、精神堕落的外在表现形式，精神的废墟化导致了外在世界的灭亡，这也是废墟能够带给人警醒的原因。

在当下日新月异、快速发展迭代的中国，越来越多的无字空间化作了废墟，昔日的辉煌和笙箫，看似与现在90后00后的生活毫不相干，却又实实在在的存在在我们身边。

往小了说，家门口的废弃工厂，往大了说，史前文明甚至地外文明废墟。

大部分的废墟都是为人所造又因人而弃，而其中一部分废墟从被创造到被遗弃到再被使用等，整个过程都充满着各种各样的人类罪恶。

工厂不仅是工厂，它可能代表着上世纪人们的集体意识形态，可以追溯到不健全的政治和经济体系。诺亚方舟的残骸也算是废墟，它能代表的就是整个人类的历史了。

就让我们跟着乌陵的镜头，去看看那个藏在光鲜亮丽的中国背后，正在被废弃的庞大世界吧。

赶在时间以先，窥探末世

文字：乌陵 | 摄影：乌陵

豆瓣：https://www.douban.com/people/51108472/

「在废墟入口处，朋友从汽车后视镜里注意到向我走去的三个男人，立刻感觉到不对劲，下车怒目圆瞪地大踏步到我面前，吓跑了试图劫走我的大汉们…… 」

某一日，在北京郊区的某处废墟门口，我作为代表去和门卫交涉，蹲着等候时被人问路，几句交谈后突然见朋友和另两名队友都从车上下来了，带着好似走向坏学生的教导主任般的严肃表情，令我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大事。

朋友怒目圆瞪着向我走来，蹲在我面前，不发一言。问路的男人直接就离开了，我一瞥，这才发现路边还停着一辆轿车，就在我被问路时车上又下来两名身材魁梧、面相凶神恶煞的男人，他们也同时正走向我。

“没事，没事，走吧。” 问路的男人小声招着手，他们就都回到车里去了。

我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怕万分。

以上，是作为一名废墟探索者的日常画面。一年前，我通过网络认识到URBEX（Urban Exploration）一词，终于为从幼年起便有的“工厂情结”找到了归属，想起我人生中第一篇正儿八经的诗，标题便是《行走在荒芜之城》。

和大多数探索者不同的是，我未曾拥有相机，也不懂参数设置，一部普通的国产手机就陪伴我走过了各个城市的杂草淤泥、颓垣断壁，记录下那些不为人知的废弃影像。

首先，我们需要为废墟下一个定义，并非所有被废弃之地皆在城市探险者的探索范围之内。

这里的废墟是指：由现代人为筑造、经过一段时间风化／灾难瞬间形成、无人维修和运营、有一定体积和价值的废弃建筑物。

其中，价值包含：1.建筑本身和内在遗留物的价值；2.成因价值，也就是废墟背后的人物和历史故事等。

因此，拆迁地、烂尾楼、古遗迹以及那些已经被开发成景点甚至活化成艺术区的废弃地，皆不算在其中。

香港，废弃监狱

城市探索，便是游走于建筑物被使用与被消失的中间状态，它是一种取代了人工修饰化后的完全沉浸式历史体验。

走入废墟，我们可以发现被忽略的人物和景致，探寻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接触许多比自身年龄更要悠久的老物件，揭开城市面纱。

此外，我们还会看到先人的劳苦、灾难的可怖和人类的脆弱，更加珍惜生命和如今发达舒适的生活。

废墟的成因有许多：烂尾、破产、停办、搬迁、产权纠纷、贪官入狱、非法取缔、政治封锁、凶案、恐怖传说、危险地形、环境恶化、能源枯竭、核污染、瘟疫、战争失火等人灾、地震海啸台风等天灾……

探索者在享受废墟摄影衰败之美的同时，却往往忽视了废墟背后的成因。多少建筑为人类所筑造，却又因人类而遗弃。

北京，废弃化工厂（曾发生特大爆炸事故，现已拆除。）

其中，以“切断式废墟”信息量为最大，对于城市探索者也是最有价值的。例如乌克兰的普里皮亚季、日本的福岛等，由于核灾难爆发，居民们不得不在短时间内迅速撤离，能带走的只有贴身物件，大多数便被遗留在原地。

灾难像一堵时间的墙，将受灾地冰封在墙的背面，废墟因此也就保持了前人日常生活的状态，成为一颗被埋至地下的时间胶囊。

“切断式废墟”作为一种特殊的时间凝固形态，将过去、现在和未来交织在一起，最能够警示人类的活动。

甘肃，中核第四零四厂（废弃核城公园）

在小部分废墟中亦有人类生存的痕迹，他们往往是流浪汉、瘾君子或在逃嫌犯，作为城市的边缘人，被世界所遗弃，苟活在废地当中。

但，值得同情的却不是他们，而是那些战乱国的人民。当我们为探险、寻求刺激苦寻废墟之地时，他们正生活在废墟当中，顶着枪林弹雨，担惊受怕地度过每一个日夜。

如今的废墟是曾经一些人的家园，也仍然是现在一些人的家园，这才是最可怕的，最应令人审视和改变的现象。而这种现象，从过往持续至今，未来更将不断扩大和恶化，人类战火不断，人民愈发流离失所。

北京，二战飞机墓场

在我曾经探寻过的废墟之地中，印象最深的当属甘肃的两座石油枯竭型城镇，一个是阿克塞哈萨克族自治县的原址博罗转井镇，一个是距离嘉峪关不远的玉门市老城区。

居民们由于石油资源被过度开采至空，都搬迁到几十公里外的新址，旧址也就被遗弃。玉门老城内除了仍有一些老人家和妇幼还不肯搬离外，半座城池都俨然成为“鬼城”。

曾有两部纪录片《玉门》（导演：史杰鹏）及《孤城》（导演：金华青）便是拍摄于此，记录了这些油田职工和他们家属的变迁。

我们不难想象，新址下的土地在百年后或也可能被人类所榨干，变得一毛不拔。到了那时，再寻新址，如此往复，直至何时？

总有一日，矿石、煤炭、石油、铁矿等不可再生资源皆都因为人类的滥用而消失殆尽，地球在漫长岁月中形成的精华被掏空，世界将成为废土，所有的资源枯竭城市将化作一块块立在大地上的墓碑，人类文明将被埋葬在它们的脚下。

甘肃，阿克塞，博罗转井镇（《九层妖塔》剧组遗留的道具）

甘肃，阿克塞，博罗转井镇（废弃加油站）

甘肃，阿克塞，博罗转井镇（闲庭信步的野骆驼）

甘肃，阿克塞，博罗转井镇（废弃石油俱乐部）

甘肃，阿克塞，博罗转井镇（废弃剧场）

甘肃，阿克塞，博罗转井镇（文化馆旧址）

甘肃，阿克塞，博罗转井镇

甘肃，阿克塞，博罗转井镇（废弃医院）

甘肃，阿克塞，博罗转井镇（废弃医院内部）

甘肃，阿克塞，博罗转井镇（废弃光彩幼儿园）

甘肃，阿克塞，博罗转井镇（废弃清真寺）

甘肃，玉门老城（面对油田大山晨练的石油工人）

甘肃，玉门老城（空荡的居民楼）

甘肃，玉门老城（空无一人的街道）

甘肃，玉门老城（废弃花室）

甘肃，玉门老城（被遗落的布偶）

在废墟探索中，我们最常见到的除却废弃人造物，就是动物们的尸首了。或大或小，各种类别，惨状不一。

它们的死亡无外乎三种：人类遗弃、人类猎杀、自然因素。以最多见的犬类为代表，有家养狗、流浪狗及被当作食物的狗，人类对于动物的残忍行径在废墟中展露无遗。

在毕设拍摄中，我参观过一家废弃的肉鸡屠宰厂，它曾是北京最大的鸡肉供应商，为肯德基等餐饮店源源不断地输送新鲜鸡肉，大部分出口日本，最高峰的宰鸡量竟达到十二万只每天。

当我站在流水线面前时，看到那些电击、剃毛、切割等倒挂的金属机器已被擦拭得一尘不染，散发着冰冷的光泽，谁能想到它们曾染指了多少鲜血？那些鲜血若是由天浇向地，又足足要下上多少时日的血雨呢？这家厂子最终由于刑事纠纷倒闭，但世界各地无数屠宰厂的肉食加工线仍在运作着，夜以继日地填补着人类的饕餮大口。

知名的上海1933老场坊，曾经是规模宏大到举世闻名的国际化宰牲场，布满血腥味的流水线超过两公里长。如今却作为时尚电影的拍摄地和高消费的购物及娱乐场所，成为了现代人的聚会狂欢“天堂”，令人倍感嘲讽。

北京，废弃肉鸡屠宰厂

北京周边，废弃度假村（水族馆）

甘肃，中核第四零四厂（废弃动物园）

作为日常探索我们去的废墟往往体量不大，如北京首钢已是北京最大规模的工业遗产了。

但我在国外网站上发现了高达二百多座城市墓群的名录，位处俄罗斯的西伯利亚和远东地区，在核废料、化工废料、有毒物质的填埋场上又多了大批废弃的城市和村庄，大多为工矿城市及战略要塞。

坦克、装甲车、直升机被随意丢弃却不用担心被搬走，因为根本没有道路可以运输。寥寥老人由于水、电及通讯的割断，又回归到原始社会的生活。城市的急速发展导致人潮的大批量动迁，人造城市注定无法经过岁月考验，欧洲的福利和富裕的生活使得人口流向西方，违背了经济规律的政策加剧了衰败。

由此，废墟作为极端的集成，它使鲜活的更加鲜活，倾颓的愈发倾颓和落寞。这样的废墟遍布世界各地，并且日益增多，甚至诸如沙漠、南北极等极端环境中，亦有大面积的人造废墟存在。

如卡曼斯科、亚喀巴湾沿岸、前苏联暴风雪太空项目、共产主义鬼城皮拉米登、亚历山大地岛的二战德军气象观测站、奇幻岛和南乔治亚岛的捕鲸基地等。

北京，废弃会所

台湾著名的艺术家姚瑞中曾说过这样一句话：“如若把废墟建筑比作植物人，城市探索更像是对他们的临终关怀”。

废墟作为敏感脆弱的活体，也是短暂的、有期限的。若站在上帝视角去看，人类的活动亦是如此。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万古长夜，不过弹指一挥间。

在这瞬间当中，有的废墟被成功活化；有的在活化成文创园、遗址公园、纪念馆和博物馆等形态后又被人类二度抛弃，成为废墟后的废墟；更多的，则是等待着永远不会到来的修复。无论哪种，在万载千秋的末世后，都终究会归于尘土，海枯石烂。

北京，废弃监狱

这就如罪是从一人入了世界，死又是从罪来的，于是死就临到众人，因为众人都犯了罪。

《圣经》罗马书 5:12

在提笔当日，我读到一篇文章，阐释了为何亚当夏娃的后裔可以近亲通婚，并且没有产下不健康的后代。

文章论证了该隐的妻子正是他的亲姊妹，起初神造的人类完美无瑕，是由于始祖堕落，便种下恶果，导致后代的某一代中基因突变，再结合生物学的知识表明近亲结合增大基因突变的可能，以及这种不良基因世世代代成倍增长。从远古至今，人的寿数也在衰减，更加证明这一点。

因此，我们的身体内虽已携带大量不良基因，却可以通过非近亲通婚大大削减遗传病诞生的可能。无论这样的论证是否确凿，社会在逐渐“废墟化”都是显而易见的。

望眼社会，除却人造物的废墟外，我们看到更多的，正是精神的废墟、人心的废墟。

北京周边，废弃度假村

北京周边，废弃度假村（温泉宫）

北京周边，废弃度假村（宴会厅）

北京周边，废弃度假村（水上滑梯）

在去年12月至今年1月间，我有选择地走访了北京及周边城市中具有罪恶代表性的各路废墟，除了图片中展示到的那些，还有废弃的游戏厅、赌场、拳击擂台、夜总会、病栋精神科等。

它们都曾傲然挺立，如今却颓唐萎靡，岌岌可危。

人类的贪婪、自私、暴怒、霸权、争战、淫乱、饕餮、杀戮、凶残、欺诈、偷盗、狂妄、懒惰、嫉恨、骄奢……心灵的废土满目疮痍，又有几个敢说自己白水鉴心，出尘不染呢？

没有义人，连一个也没有。
《圣经》罗马书 3:10

北京，废弃病栋（妇科人流室）

北京，废弃病栋（病房）

北京，废弃病栋（药库）

北京，废弃病栋（急救担架）

北京，废弃病栋（走廊）

北京，废弃病栋（污染区）

北京，废弃庙宇

北京，废弃庙宇（招财童子）

北京，废弃酒吧布景

北京，废弃皇家园林微缩景观

“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就在我望着一家废弃歌厅中墙面和玻璃窗上遍布的污言秽语的涂鸦出神，仿佛能看到破坏者高举着手臂耀武扬威地宣示着法律灰色地带的任意妄为时，同行的队友突然作出噤声的手势。我们竖起耳朵一动不敢动，果然又从黑漆漆的走廊尽头传来一丝动静。已尽午夜，又有谁会守在这家寒风穿堂、破败不堪的废弃歌厅里呢？

“我们只是来拍照的，如有打扰请见谅，我们这就离开……”

队友此时已经默默地捡起脚边的酒瓶，另一只手紧紧抓住之前为了防身用从屋里拿到的铁镐。回应我们的却只有大街上的机车发动、冬季萧瑟刺骨的风、彼此局促的呼吸声，以及，漫长无止境的沉默，连飞鸟都没有路过一只。

我们是不信邪的，唯独恐怕废墟中的瘾君子和逃犯。想起相比上次来时，刚刚离开的一间屋子里桌上消失的一本“小姐名录”，更不禁打起寒颤。

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寂静，在外望风的队友告诉我们，由于翻墙的梯子太显眼，巡逻的保安报了警叫来十几名警察，包围了歌厅的外墙…… 听到这个消息，我们反而长吁了一口气。

就在我们撤离时，我忍不住又回身望了眼走廊尽头，仿佛有双看不见的眼睛在窥视着我们的行动，我甩了甩头连忙快步离开。

也就过了几天，朋友给我发来这样一条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