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下身来，一起面对

意大利肉酱面才盛装入盘，交代儿子端上桌，我刚转身面对水槽中的残局，就听到这不祥的声音。

“盘子太滑了嘛……”儿子怒吼。

我回过头，望着惨不忍睹的景象：盘子翻扣墙边，意大利面条混着红色肉酱，无力地瘫在地上。

哥哥、妹妹疾步走来围观。

儿子满脸通红，恨恨地看着地上：“都是因为这个盘子！”“你为什么叫我拿菜嘛！”

原本的温馨家庭剧，改写为暴露人性的写实篇。

我纳闷着，怎么都是别人的错呢？暴怒如刺猬的儿子，满身锋利之下躲藏着什么？是挫败？是对自己的失望？是在家人面前的羞辱感？还是对可能的指责与处罚的惧怕？

十几年前的事了，但这一幕仍深印我心。

对于自己搞砸的事，我们会如何处理？孩子们常用谎话遮掩，或怪罪别人。而成人的世界更加复杂，我们学会了如何避重就轻、借故推诿，或是以攻击为防卫。

这些熟练的“应对手腕”，在现今世界随处可见。从政党间相互指控，社会职场上邀功诿过，到家庭关系的冲突积怨，每个人都身披保护衣，裹住容易犯错、又不愿承担的自我。

为什么认错这么困难呢？

认错，是件痛苦的事，如同掀去一层皮，裸露出软弱无助的自我。

认错，也是项冒险之举，无人能保证我们会全身而退，而摆在眼前的，更可能是难堪的羞辱与代价。

然而，这件痛苦与冒险的行动，却是自我突破、生命成长的重要关键。

如何能使人有勇气踏出一步，脱去保护衣、坦承自己的失败与软弱呢？

先生曾与我分享，他在福特公司的任职生涯中，所目睹最宝贵的经历。

2007年美国金融风暴中，艾伦·穆拉利(Alan Mulally)临危受命，担任福特总裁。当时公司面临财务危机，而整个管理阶层各踞山头，彼此攻讦，以凸显个人绩效。

当穆拉利首次主持高层会议时，每位主管的汇报，都洋洋洒洒地展示自己部门业绩斐然。汇报完毕后，穆拉利只问了一句：“如果我们每个部门都没有问题，为什么今年会有170亿美元的亏损呢？”

主管们缄口不语。空气凝滞许久之后，终于有位主管鼓起勇气，坦承所负责的一款新车型，因品质出了问题，不能按时生产，亏了很多钱。他讲完后，整间会议室陷入更深的死寂；大家屏息以待，不知这位主管将面临多么严重的后果，因为按当时的福特文化，承认错误就是自断前途。

在令人窒息的静默中，突然，穆拉利鼓起掌来，肯定这位主管的诚实。这个掌声转变了福特一百年来的文化，也建立了透明、安全的环境。此后，主管们不再隐藏自己部门的问题；他们知道坦承失败，不会再面对责难，反将得到支援。而福特在穆拉利的带领下转亏为盈，成为美国三大汽车公司中唯一没有宣布破产的公司。

一个安全、有恩典的环境，让人愿意敞开自己、面对失败，并能从挫折中站起来再出发。认错的勇气，其背后的推动力，就是有人愿意以接纳的心，与他们一起面对。

耶稣就是这样一位接纳者。

在新约时代，耶稣曾不顾群众眼光，走进税吏撒该的生命。这位撒该借着收税讹诈他人，将钱财中饱私囊。众人鄙视和舆论压力，都无法改变撒该，反而使他更加刚硬。

耶稣知道撒该内心的挣扎。那天，耶稣在群众面前，向撒该伸出爱和接纳的手，撒该立时脱下防卫衣，内心涌出了认罪的勇气。他说：“主啊，我要把家财的一半分给穷人，我若敲诈了谁，就还他四倍！”自此，撒该的生命有了根本的转变。

耶稣是接纳者，也是一位屈身俯就者。祂是高高在上、圣洁的神，却愿蹲下身来，降卑为人，来到世界；祂“道成了肉身，住在我们中间，充充满满地有恩典、有真理”。（约翰福音1:14）

耶稣屈身俯就、担负过犯，为了拯救像我这样迷失的人。多年前，我曾因任性自恃，生命混乱不堪，在黑暗深谷中迷失方向。而耶稣在那里寻见我，祂蹲下身来，与我一起面对，扶持我，重新走回光明之路。

蹲下身来，一起面对……人性写实篇因而有了转折。

我深吸口气，拿着抹布走到儿子旁边，蹲下身来，平静地告诉他：“没关系，我们一起收拾干净。”

慢慢地，他也蹲下来，安静地开始清理。

地上的意大利面都进了垃圾桶，瓷砖也渐渐露出本色。我们来回擦拭，酱汁渗满抹布，也腻在指间。我正想再拿些纸巾来擦，却听到儿子的嗫嚅声：“妈，对不起。”他的眼睛仍望着地面。

我顾不得擦手，一把将他搂住，说：“没关系！嗯，那今晚，只好吃泡面啰。”

儿子立时抬起头，眼睛闪着光，很有义气地说：“好，我来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