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窥者

“真该死！”一觉醒来，竟然这个时候了，她明显感到今早起迟了。顾不上洗漱，抓起昨晚预备好的那只包着饼和小鱼的布包，一路小跑出家门。她一边跑，一边习惯性地护住下身。一股股热流如飞瀑般在两腿间恣意流淌。她管不了那么多，一定要趁黎明前那抹黑暗未散尽时，藏进海边那个茂密的棕树林里！她不断催促自己：要快，再跑快些！

一缕缕浓烈的叶子清香扑鼻而来，她终于抵达那片只属于她的平安之地。

沿着那条熟悉的羊肠小道，她踉跄着往林子深处挪走。听着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她嘴角还是忍不住漾起一瓣又一瓣得胜者的笑靥。“这次总算也没被人发现”，她心里暗暗为自己鼓掌。一片团扇般的棕榈叶子像一面小旗子，迎面温柔地荡过来，她伸出右手，与之相握。

这里是她的王国，她是这个树林的“他玛公主”！所有的树啊、草啊、虫啊、风啊，都是她的臣民。只有在这个王国里，她才不用躲避人们那匕首一样的目光，也不用担心自己会给那些不小心触碰到的人带来灾祸。

一轮红日从海上喷薄而出，照亮了整个林子。此时，她已躺卧在自己那张用树叶和蒲草搭建起来的简易床上了。她换好干净的“月事带”，顺手在地上刨出一个小坑，把那条刚换下来、还沁着血珠子的“脏垫”埋在沙土里。

这几天她特意穿了一套墨绿色的旧衣裙，为的是在林子里藏得更安心一些。几天前，她听到一个好消息，有人亲眼看见加利利海对岸的格拉森，发生了一件又伟大又惊人的奇事：有一个被很多污鬼附着的名叫群的怪人，竟然被一个叫耶稣的人医好了。不光没用任何药物，更没花一分钱。耶稣就说了一句话，那个怪人就彻底被医好了！

她心里羡慕得不得了。一想起折磨了自己十二年的血漏病，她就免不了要伤心流泪一阵子。因为她到处寻医问药，每次都抱着希望而去，最后得到的除了失望，还是失望。她在治病的路上受了许多苦，花尽了她所有养生的钱，一点也不见好，病势反倒更重了。

身体上的病痛，她勉强还应付得来，最让她伤心和绝望的，是沉重的精神打击。因着这个病，十一年前她被丈夫休了，不得不回到父亲家，忍受亲人们的白眼，“妨人败家”的唾骂声不绝于耳。时间长了，她自己都嫌弃自己“脏”了。

她无意中听说耶稣行的神迹奇事，眼睛放起光来。不管别人如何嘲笑耶稣，认为那不过是靠鬼王赶鬼或骗子行的异术，都撼动不了她的决定，因为除了去找耶稣，她已走投无路，没有钱看病了。年纪轻轻的，总不能坐着等死吧！无论如何，她要见到耶稣，为了能活命，她豁出去了！

从做了那个决定开始，她就每天在这个树林蹲守，等候耶稣的到来。树林旁边的渡口是行人往来的必经之路。

忽然，从渡口那边传来一阵阵摇橹声。她爬起来，拨开浓密的树叶，见一只小船载着十几个人划过来。坐在船上的一个人在对另外一些人说话，像是在教导他们。

不一会儿，船靠了岸。那些人手脚敏捷地纷纷跳下船来。只见被围在中间的那个人，身穿一件粗布长袍，袍子的四个角上缀着白色和蓝色的线编织成的繸子，随着他的步履在身旁飘过来，荡过去，煞是好看。他们尊称他为“夫子”。

她刚想过去问一问耶稣在不在他们中间，一抬眼看到一大帮附近村子的人，朝渡口围过来，她想：“如果我现在出去，那些人会不会把我的事情当众讲出来？那些刚从船上下来的人会不会也嫌弃我呢？”她犹豫着，手里紧紧抓着的树叶被揉搓成了一团。

忽然，不远处一队人马，像旋风一样飞奔过来。只见跑在最前面的一位官长打扮的人，在距离他们还有抛一个石子那么远的地方，忽然用力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扑通一声跪下，边跪边用膝盖朝前跪爬了几步，大声喊着说：“耶稣，耶稣，我的小女儿快要死了，求你去按手在她身上，使她痊愈吧，我心爱的女儿就可以活命了！”

“耶稣？！”她禁不住喊出了声，那个夫子就是她盼了多日的耶稣啊！她这会儿也认出那个跪在地上的男人，就是管会堂的领袖睚鲁。她心想：“这么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肯谦卑跪下来恳求这位夫子，就证明耶稣真的很有能力！”这时，只见耶稣紧走几步，扶起睚鲁，答应了他的请求。

有许多人呼呼啦啦围过来，跟随着耶稣，拥挤着他，想去看个热闹。

“如果错过今天的机会，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再遇见耶稣。这次豁出去了！这么多人围着他，我用头巾把脸蒙住，一定不会有人注意，哪怕只摸到他的衣服繸子，我都会彻底好了！成败在此一举！”她匆匆捶打几下酸痛的腰，撩起衣裙，憋住一口气，向黑压压的人群直奔过去。

“不行啊，人怎么这么多！”前面那些高大的男人挡住了路，她试了几次，根本不能靠近耶稣。大家挤来挤去，互不相让。忽然，她猛地被前面的人绊倒，一个趔趄趴在地上。一只大脚结结实实踩在她的后背上。

一时间，男人的汗臭味，混杂着鱼腥味和地上飞起来的尘土味，让她喘不过气来。天昏地暗中，她看到了蓝白色的衣服繸子。对！这就是耶稣身上的繸子，她使出浑身力气，朝那繸子一把抓过去！

她觉得一股暖流流遍了全身，流到下身时，她的血漏立刻止住了，灾病立时好了！她想趁乱，赶紧跑回家，可她一点儿动弹不了。这时，耶稣那洪钟般的声音传过来：“谁摸我的衣裳？”周围人回答他说：“你看这么多人拥挤你，哪能知道谁摸了你呀？”耶稣说：“我觉得有能力从我身上出去了！”

此时此刻，被人踩在脚下的她瑟瑟发抖。事已至此，她横下一条心，慢慢仰起脸来，望着耶稣回答：“是，是我，是我摸了你的衣裳繸子……”

人们顺着她的声音探望过去。

忽然，拥挤的人群像遭了电击，人们惊叫着一下子闪出去，留下空地里的她和耶稣。刚才那个一只脚踩在她后背上的男人，一屁股瘫坐在地，捶着胸，搓着脚，失声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骂：“哼！你这个不干净的霉女！你真是害了我呀！你让我沾染不洁了！这可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她打着冷战，那张常年失血的脸更加苍白了。她羞羞惭惭地爬到耶稣面前，承认刚才是她摸了他，把自己的实情全部告诉耶稣，请求他的原谅。讲完了，她笑着告诉耶稣，自己十二年的血漏症今天止住了！耶稣弯下腰，把她从地上扶起来，说：“女儿，你的信救了你，平平安安地回去吧！你的灾病彻底治愈了！”

周围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回头看看耶稣，一脸懵地望着她雀跃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