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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的渴望决定了人经验的范围、见解的深度、判断的标准,以及选择价值观的责任。渴望对于人生的影响极大,扭曲的渴望会使人陷入绝望、耽于感官。本书辨析了什么是扭曲的渴望,帮助我们认识到,偶像崇拜、成瘾、浪漫之爱和理性主义都是虚空的,不能真正满足人心的需要。人心真正渴望的是永恒,唯有与那位永活至圣者建立关系,人心的渴望才能获得真满足。
第5章 现代欲望病(上)
今天,常常会有一种窒息,一种不安情绪,正如一个病人挣扎着要活下去。我们生活在“事物”的表面,我们的生活虽然很容易描述,却几乎无法理解,虽然忙忙碌碌,却没有达到某种具体目的。我们生活在其他人生活的边缘,忙碌到了无法倾听的地步;我们常常得不到人们的嘉许。我们就像宇航员一样,人人都穿着宇航服,绕着地球在转动。
或许,这就是我们毒品文化的严酷信息。人们想要得到的是生活的甜蜜,而不仅仅是虚有其表的包装而已,并准备尽一切努力来得到它。我们的文化是一种厌倦的文化,对现代世界的虚幻,对它温情脉脉的面纱,对它矫揉造作的装扮,对它的行业黑话,对它的销售人员都感到厌倦了。我们已经变成了运动狂,因为至少我们仍能欣赏我们的身体所能完成的体育技巧。但是,我们同样也在逐渐变成沉迷于电视和录像的僵尸,要营造出自己电影胶片一般的虚幻世界。
我们会用一种虽然职业化却不真实的自信表情来填塞我们的空虚。我们将自己情感的骷髅关锁在压抑与否定的壁橱之中。我们又用一种体制化了的宗教来处理在面对奥秘和超越时的尴尬。
最近,朋克文化(punk culture)一直在试图刺激我们脱离我们的不真实状态,但其愤世嫉俗则会导致自己的成员加入铁杉协会(Hemlock Society),并放弃自己试图求生的努力。
威廉戈尔丁(William Golding)的小说《纸人》(The Paper Man)其实是一部隐晦朦胧的传记,让人想起了一位著名的作家威尔弗莱德巴克莱(Wilfred Barclay)。这位仁兄一生受到三个巫师——酒、性、不死——的折磨。他承认:“我可以将自己的整个一生描绘成乘着飞机从一场闹剧跳到另一场闹剧。这是天性的闹剧,剧中的小丑长着红红的鼻子,姜黄色的头发,裤子恰恰在错误时间掉落下来。的确,从一出摇篮就是如此。”它整个就是一件“固着、困惑和愚蠢”的事。
这个故事始于一位野心勃勃的年轻从业者里克塔克(RickL.Tucker),他唯一的目的就是尽其所能与威尔福(Wilf)扯上关系,来兜售他的生财之道。在一次丰盛的晚餐之后,威尔福心存感激地见过自己楼上的客人,就上床睡觉了。但是,在夜里,他被一种从垃圾箱里传来的声音给吵醒了。肯定是獾。但是,他看到的却是一张被晨光映照出来的脸庞,一位“全职的英语文学教授在搜罗我的垃圾箱”。他的第一反应是受到了冒犯——他的客人因为晚饭没有吃饱,现在正在啃骨头。接下来,他看到了自己写完扔掉的那摞文件,就明白了塔克是在寻找他的文本。
此时,威尔福的妻子伊丽莎白出现了,她捡起其中一张纸,大声念道:“.....真想和你在一起,露辛达。”仿佛嗅到了一种丑闻的味道,她冷冷地问道:“谁是露辛达?”“谁是露辛达”这句话结束了这场婚姻。在这个故事的其余部分,威尔福被这位追求虚幻荣耀的研究者无情地追踪,同时力求避免揭露自己过去一丁点儿新内容。这让我们想到诗人叶芝对真诚幻灭的究问,人们因为自己的诡诈背叛了我们幽暗的过去。
当然,当代绝大部分小说都是在垃圾桶中搜索。叶芝谈到了新柏拉图主义者"上升之梯”的失落,这表明这样一个时代的来临当人们失去了对天国的预期时,也就只能作一个收破烂的小贩,一遍遍地在自己内心臭气熏天的垃圾中翻找。
我们能够解释我们社会的垃圾桶吗?这就是“后现代”社会的全部反映吗?
显而易见,“后现代”一词表明了我们对现代性的失望,尤其是对理性主义和科学崇拜的失望。或许,我们从来没有像这样对唯物论彻底失望过。占有欲与贪欲的罪性总是伴随着我们,而我们唯物主义的思想幻灭乃是肤浅的。我总是渴望得到更多东西,而正是日益减少的资源遏制我们攫取更多东西的权利。当今,我们日益认识到,我们无权获得任何并非自己赚来的东西!
昔日那种铁板一块的社会意识形态的美好时光已被我们抛诸身后。在当今的俄罗斯,通过革命就会有一位超人诞生的神话,已经与那些革命英雄的雕像一同倒塌了。但当国家面临破产时,我们对西方信用社会的信任也同样消失了。国债实际上就是这个国家公民的债务。
然而,后现代主义却仍在一如既往地对理性主义和我们所孕育的技术社会的非人格性特征进行着强烈抨击。我们对这个随着计算机喷吐出各种信息,使信息越来越缺少一致性和意义的社会,同样也日益失望了。“那又如何?”已经成为逃避现在可以获得的信息洪流的一种托辞。“如何”的问题已经得到了极好的回答,但“为什么”的问题却仍然没有答案,使我们怀疑这一切知识的重要性到底是什么。
回首过往,我们现在就能更清楚地理解哲学家帕斯卡尔蔑视科学家笛卡尔的原因了。因为笛卡尔是将人的灵魂简化成"思想者”的先驱之一,“我思故我在”一语在我们透过理性时代的各种哲学来追溯其意涵之前,听起来很无辜;在这一领域,每一种意识形态都在运用类似的概念:从马克思的“我生产故我在”,到弗洛伊德的“我性压抑故我在”,每种意识形态都在进一步将人的潜能变得更狭窄。尼采的版本则是,“我背叛过去,故我能控制未来”;当希特勒对此信以为真时,已然证明这是一个灾难性的命题了。
帕斯卡尔看到,笛卡尔将人带往之地意味着灵魂的死亡。笛卡尔在自己的理论中没有论及的是,人类除了有借数学方式认知的渴望之外,也有宗教渴望。人类对神秘事物以及上帝临在的直觉,帕斯卡尔将其称为“敏感的灵魂”(esprit-de-finesse);为了丰富并完成笛卡尔的“数学灵魂"(esprit-de-geometrie)的精确性,“敏感的灵魂”乃是必需的。这种将理性加以绝对化的做法让帕斯卡尔感到恐惧,并促使他说道:“要著书立说,以反对那个将一切都彻底挤压到科学里的人:笛卡尔!”他断言,“我们要认识真理的存在,不仅要用理性,还要用心灵。心灵自有其理,是理性所不能认知的。”实际上,心灵的渴求是比人头脑的渴求更真实的东西。这就是帕斯卡尔看到笛卡尔正在毁灭的传统。“我无法宽恕笛卡尔,"他说道,“在他所有的哲学中,他或许一直都在想摒弃上帝。”
后来,在十八世纪末,当法国大革命者把“理性女神”推上王位时,他们采用了由笛卡尔及其追随者设定的一条逻辑路线。在我们的时代,甘地曾经说:"理性主义在声称自己拥有全能时,就变成了一个可怕而丑陋的怪物。将全能归给理性,乃像某种偶像崇拜那样恶劣,一如崇拜树木和石头并相信它们是上帝一样。”
理性之所以成为心灵的女神,乃是因为某种假设的缘故;笛卡尔已经提出过此假设,即数学是最确定的知识形式,至于本体的知识或直觉知识则被看得远不及“现象”或客观知识可靠。这当然是预设我们在不运用信仰的情况下仍能“认识”,这是一种现在已经受到人们质疑的论调。即使我们抱有的信念——认为宇宙有一种人类智能能把握的理性模式,亦即在基于科学观察建立起来的一切理论背后有一种隐藏的基本预设——都是未经证实的,也必须凭信心来接受。
当然了,浪漫主义在一种程度上乃是针对所有知识都必须是事实知识这种观点的一种抗议。正如诗人济慈抗议的那样:“但求生活有所感,不求一生枉存念。”然而,他没有看到人们对这种汹涌而来的理性主义的任何抵制,于是说:“我一直无法理解何以仅仅通过一连串推理就能认识真理,但它必须如此。”
理性主义在我们自己和生活之间竖起了一道藩篱,使任何事物都变成了一种“超然外物"(things-out-there)并与观察者相疏离的东西。正如帕斯卡尔因笛卡尔对人类灵魂的威胁而痛恶他一样;照样,克尔凯郭尔也嘲笑那位希望将上帝简化为概念,即“上帝-理念”的首席理性主义者黑格尔。正如克尔凯郭尔所评述的那样:
这种抽象思维的危险性,恰恰可以从它面对存在这一难题的时候看出来。在它吹嘘已经完全解释了这个问题之后,却又通过绕过它来解决这一难题。它从一般角度来解释不朽(immortality),而且所借助的方法是将不朽等同于永恒(eternity),即将其等同于从本质上讲作为思想媒介的永恒。但是,就每个个体的人的不朽,亦即困难的真正所在而言,抽象思维并不关切它自身,也对它毫不关注。但是,生存难题恰恰在于对生存着的人的关注——那个存在着的人对于生存有着无限的关注。抽象思考之所以接受不朽,只是为了让它能扼杀我——有着位格性存在的个体——并借此使我不朽。
这样,克尔凯郭尔用嘲讽语气揭露了纯粹理性观点的错谬。“那些理性主义者通过夺去我们的生命来除去我们的热病,许诺我们的又非一种具体的不朽,而是吞噬我们的一种抽象的不朽,就像它是一种抽象的饥饿而非一种具体饥饿一样!”
由诸如黑格尔与尼采这样的思想家所开创的意识革命,事实上不过是对形而上学和神学的扭曲而已,目的是让人成为超人。“理解”(understanding)字面意思是站在研究对象的本质之下,为了从中学习;如今思辩中的“超理解(overstanding)取代了“理解”——事实要适应理论,而非相反。思辨的思想家可以宣称拥有终极的启示,并借助理性的帮助来扮演上帝。
这种对思辨心灵的创造之所以是对人类意识的深刻革命,乃是因为它驱逐了对一切形式的神秘、对灵界和神性方式的感知,唯独剩下了它自己神灵般的能力。这是对纪念上帝在历史中作为的历史意识,以及上帝在人类生活中临在的故意抛弃。它并不只是一种观点,甚或一种哲学流派,而是人类意识方面的改变。它将人的思想还原成一种“超然物外”的语法,人随之成为从实在中抽离出来的观察者,似乎我们与宇宙毫无瓜葛。“实存”(reality)变成某种如宇航员从太空看地球时的东西,在外层空间中浮游其上:它变成了全然描述和思辨的知识,而不再是一种观察者个人置身其中的参与式知识(participatory knowledge)。
这种心灵状态今天影响到了我们所有人。或许,你第一次看到了本书封面,书的题目引起你的注意。你会说,“渴望!嗯,是个有趣的标题。或许,我应该看一看,并多读读。”但是,页面上的字仍然不过如此——词句、观念、思想、意识的流动。于是,你说:“这纯粹是在浪费时间不是吗?”
当然是,因为你我彼此相遇时更多是通过表达友谊的语法,寻求进入一个更丰富的世界,而非一个现代欺骗的世界。因此,你不是一位“读者”,我也不是一位作者,我们乃是彼此相交的人,认识到我们同样是在上帝的面前,因记忆着与上帝的关系而更感充实,并且这关系一直存到将来。这乃是参与性的知识。
因此,人的意识绝不应当仅仅用于获得一种有关真理的客观知识,而应当变成这一实际中的一部分。这就意味着,当我们言说“真理”时,我们绝非仅仅追求数学上的精确,像二乘二等于四这一命题中的情形一样。对某个人“说诚实话(告知以真理)”,必须也涉及我们之间的个人交流,允许彼此分享我们的部分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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