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妻子不在家。拿一块抹布擦饭桌的时候，想起诗人代薇的一首诗《一块花布》：

        爱上一块花布 

        就等于爱上了一条裙子 

        就等于爱上了那种式样 

        这不是流行的问题 

        而是时间 

        因此还必须爱上日后 

        它褪掉的颜色，撕碎的声音 

        花布的一生 

        除了洗净和晾干 

        还有左边的灰尘，右边的抹布 

刚刚读到这首诗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我第一次见到的岳母的手。我的岳母是内蒙古人，妻子生孩子那一年，她来河北照顾女儿和外孙。

岳母拿着一块抹布擦桌子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手，布满了褶皱，显得那样粗糙。

我看过妻子小时候的全家福，岳母那时候四十来岁，看上去很漂亮。她和岳父坐在凳子上，周围站着他们的四个儿女。

岳母操劳一生，把四个儿女辛勤养大，这双手看上去怎么不粗糙呢？在这双布满褶皱的手上，刻满了对家人的爱。

让人欣慰的是，岳父岳母感情非常好。岳父教了一辈子书，岳母在家照管孩子，两个人从来没有分开过。而今他们都是八旬老人了，每天形影不离。

                       米勒  法国  灯下

可惜写这首诗的是女诗人，而不是男诗人。因此这首诗是女人的叹息，而不是男人的誓言。不过，这首诗照样可以在男人那里唤起共鸣。

作家肖复兴读到这首诗，感慨地说：

花布颜色鲜艳的时候，正是女人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最佳状态，一般容易讨得男人的爱。但当花布的颜色褪尽，在日复一日一次次地洗净晾干之后，最后落满灰尘，变成抹布的时候，男人还能不能坚持最初的爱，就难说了。随手把抹布抛进垃圾箱，然后另寻一块新的花布，是如今一些男人司空见惯的选择。

因为这首小诗，肖复兴想起童年住过的大院，他亲眼见证的一对夫妇的爱情。

这位夫妇刚搬来的时候，女的非常漂亮，在学校里教书；男的英俊潇洒，是一名工程师。两个人非常相爱，每天成双入对出出进进。

女教师爱吃苹果，男工程师常给她削苹果皮。每次削下的苹果皮，都是完完全全地连在一起，弯弯曲曲地从苹果上一圈圈地垂落下来，像是飘曳着一条长长的红丝带。

有一年冬天，女教师雪后骑自行车上班，不小心摔倒，左腿受了伤，打上厚厚的石膏。不幸的是，她的腿还没有养好，文化大革命开始了，红卫兵揪着女教师去批斗。回来后，那条受伤的腿瘸得更厉害了。文革结束了，她的腿彻底残疾了。

男工程师依然那样爱她，搀扶着她出出进进。但她苍老得那样厉害，“当年漂亮的模样，仿佛被风吹尽，再也看不出来了。”

女教师后来得了肝癌，瘦削得脱了相，她的丈夫依然那样爱她。透过窗玻璃，依然常常能看到他给她削苹果，而她依然像从前那样，静静地坐在旁边，看着自己的丈夫。削下来的苹果皮，还是完完全全连接在一起。

女教师去世的那一天，肖复兴去她家吊唁，“看见她的遗照前摆着两盘苹果，每盘四个，每个都削了皮，那皮都还是完完全全地连在一起，摆在苹果的旁边，垂落下来，像是飘曳着一道道挽联。”

这些完完全全连在一起的苹果皮，让我想起圣经上的一个词“连合”。《创世记》中写道：“（男）人要离开父母与妻子连合，二人成为一体。”（创2:24）

在希伯来文中，“连合”这个词是粘着、胶结之意。也就是说，男人与妻子的连合，就像两张纸用胶水粘在一起，成为一张不可分开的纸。

夫妻成为一体，是不可分开的。两张粘在一起的纸强行撕开的时候，怎么会不支离破碎，伤痕累累呢？

近些年，中国的离婚率屡创新高，给家庭、孩子乃至社会都带来了深深的的伤害。我愿更多丈夫能读到这首诗，也愿这首诗不再成为女人的哀叹，而是成为男人的誓言。

女人之美不仅仅在于外貌，更在于贤惠和慈爱。男女的美好感情并不仅仅是恋爱的浪漫与光鲜，更在于相互扶持走过艰难岁月的沧桑。就像叶芝写的那首诗：“多少人爱过你昙花一现的身影，爱过你的美貌，以虚伪或真情。惟独一人爱你那朝圣者的心，爱你哀戚的脸上岁月的留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