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6-25 4435阅读
作者: 耶雅亿
｜来源: 耶雅亿的后花园
本文的主人公“我”，不是雅亿本人。
外婆一直跟我们住在一起。我从幼儿园起，就被爸爸妈妈逼着学奥数、弹钢琴……全家唯一不逼我学习的人就是外婆，她只管养花、喂鸟、遛狗、做饭，晚上7点上床，早晨4点起床，跟我们仿佛不活在同一个世界中。
外婆很健康，八十岁时仍腰板笔直，健步如飞。除了满头银丝之外，她看不出来很老。她比其他老太太们整洁得多、被子永远像豆腐块、衣服少而精、个人物品非常简单。
外婆从不摆自己离休干部的架子，跟街坊四邻都很和睦。她不谈过去的事儿，只关心时政，比我爸妈要有趣得多。
我半夜做噩梦的时候，会溜进她的房间。她睡眠不好，从不会觉得是我吵醒她。她满脸笑容地陪我在床上画画。我把噩梦里的魑魅魍魉都画出来时，她笑着说：“你怕这？”，我仔细一看，原来并不可怕呀！
我升入重点高中之后，全家进入备战状态。爷爷奶奶每个周末都隔着大半个城市跑来给我做美食，妈妈每天放学带我从一个家教转战另一个家教……生活好没劲啊，我唯一的休息就是看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想着青春为什么这么长、这么烦、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在同学的影响下，我迷恋上看网络小说。凌晨两点，被闹钟叫醒的我“进入阅读状态”。外婆的睡眠好像好起来，我常听到她打呼噜的声音，她从没被我吵醒。
高中有阵子电子游戏刚刚风靡，很多同学都去网吧打游戏。父母对电子游戏如临大敌，外婆很宽容，还出钱请我去打了一次。她说自己眼花看不清屏幕，也不知道我射击有没有她年轻的时候更准。高考前，或因半夜看书导致睡眠不足、或因青春期荷尔蒙汹涌澎湃、或因父母对我的期望实在太高，我感到自己的身体里好像有点儿不对劲。我说不出、又搔不到，内心像装一只小野兽般，莫名其妙地对自己不满意、对家人发脾气。一天，我把练习册撕得粉碎，像疯了一样吼叫说自己要退学。我爸都惊慌失措起来，我妈绝望地哭出声。遛狗回来的外婆看到家里硝烟弥漫，就把他们劝出门，然后淡定地打扫卫生、擀皮剁馅儿、给我包饺子。我对着卧室的枕头一通拳打脚踢，发泄后渐渐平静下来。我洗干净手，凑到桌前包饺子。外婆一边忙活，一边说：“你5岁的时候，一口气吃了15个饺子。你吃完之后跟我说：‘外婆，早知道吃15个饺子能饱，我前面的14个饺子不吃就好了！’”我哈哈笑自己当年好蠢，外婆却说：“你现在所经历的都是前14个饺子。你信不信，等你将来长大后，你会怀念有父母管着你、有外婆给你包饺子吃……”我读大学之后，外婆有时住进疗养院，有时住高干病房里。每次我们去看她之前，她定让护工为她戴上假牙、梳理头发、披一件考究的外套，再用漱口水清洁一下口腔。一天，房间里只有我跟她两个人。她拉着我的手悄悄问：“你半夜还看书吗？”我惊呆了！原来她早就知道我的秘密啦！外婆说：“我年轻的时候，半夜会偷偷摸摸地起来看禁书。我用手电在被窝里杵着看，竟一直没被发现……”外婆的脸上有一丝狡黠庆幸的表情，她说：“人年轻的时候都一样。”临走时，她拉着我的手说：“时间对年轻人来说，总是特别客气；对老年人来说，总是特别狠心。所以你不要浪费时间……女孩子以后成家了，属于自己的时间就少了。你现在要能多学，一定多学一点吧！”外婆的声音很柔和，但我的心里却“咯噔”一下子。从小到大，外婆从没高声跟我说过话。她的“谈人生、讲道理”，带着令我无法抗拒的力量。说实话，刚进大学的女生们最会浪费大把的时间。大家都打着自由为幌子，做着一些没意义的事情。回学校后，我在“购物、花痴、追星”等事情上收敛许多，对学习的事儿更上心，期末还拿了一个奖学金。我大三开始的初恋，在大四时被小学妹横刀夺爱。我痛不欲生，哭了一个礼拜，最后去外婆那里倾诉。看得出她身体大不如从前了，她说自己体力不支，就推荐我看一些战争的老电影。我们一起看了战争的电视剧……说来奇怪，这竟然抚慰了我的心，好像“渣男贱女”都随着炮火变成碎渣一样。看过瘾了，心里也不痛了。那段时间失恋苦闷，我就练钢笔字帖。写着写着，心就定下来了。一天，我写到：“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我连续抄了十遍，忽然眼前出现外婆的面庞，我想到她以前经常嘱咐我要抓住时间，多学点东西——我豁然开朗，青春这么短，哪儿有时间去失恋太久呢？就是从那天起，我无论多喜欢一个人都不再会倾其所有地投入，而是会保留自己的空间、选择优雅的姿态；我无论多难过，都不会纵容自己悲观太久……没有什么波涛汹涌的心绪是练会儿字之后还平静不下来的，或许这就是成长吧！奥地利作家斯蒂芬.茨威格说过：“命运赠送的礼物,暗中都标着价格。”我对这句话的理解，是从外婆去世之后。被癌症折磨到骨瘦如柴、面如蜡色的她，见我流泪，她轻声问我：“你是不是又失恋了？”看，她总有她的幽默，将生死离别化解得云淡风轻……为了安慰我们，她带着喜悦和满足地说：“我一直在跟他讨价还价，希望能等到你结婚再走，可惜啊，时间对年轻人来说，总是特别客气；对老年人来说，总是特别狠心。”
……
伴着落日的余辉，灰尘在绚丽的光线中舞蹈，我甚至有一种穿越时代、走入永恒的感觉。这天深夜，外婆去了她笃信的地方，留给了我她一直看的书，一直做的QT笔记。我无法适应，仿佛被粗暴地拎起来，硬塞进一场外婆的葬礼，跟她道声永别……丧事完全结束之后，我做地铁回学校。那一天，奇迹发生了。在人流中，我竟然看到外婆的身影。透过地铁车厢的窗户看隧道的黑暗，我又瞥见她的白发——每一道伤感与思念流过心上的时候，我感到时光的雕刻刀在一点点改变着我。每次打开外婆留下的本子，我好像都在跟她对话。我终于开始理解她，也知道她去了哪里。我从做事情懒懒散散、只要追求内心感受的大学生，到一个惜时如金、连坐地铁也在背单词的职场女性；从一个对亲情懵懵懂懂、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小辈，到开始关心起爸妈的血压血糖、早晚打电话问候的女儿；从一个会因为失恋而哭几个月的“傻白甜”，到一个淡定从容地考量相亲对象的“熟女”……万水千山，好像很快就走过来了。原来，外婆说得对。没什么比时间更公平、更锋利、更锱铢必较。在时间面前，我们是捏着同样筹码的人。当时间拉下脸、较起真来时，我不可能再借一点时间给最爱的人，哪怕是一天、一刻、一分钟，哪怕你再痛、再想念、再追悔，都不行！如果你还有外婆外公，姥姥姥爷，还有父母在，请对他们好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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