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唯上  不唯书  不唯众  只唯实

（赵晓  著名经济学家、北京科技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教授）

春暖花开的季节,我来到皖南,参观德胜在休宁县捐资创办的平民小学、木工学校。

学校都很小,但办得很用心,很有特色,最重要的一点是学校试图用“诚实、勤劳、有爱心、不走捷径”这样全新的人格导向来培养中国的下一代。很显然，诚实、勤劳、有爱心、不走捷径”的人将是中国的一代新人,是历史上乃至现今的中国人所陌生的,其意义却也是休宁这个状元县的历代状元们所完全无法比拟的。

以这样的眼光打量眼前那些欢笑的孩子,不能不让人想到他们将是中华族新文明的希望火种。以这样的眼光来看待德胜,德胜其实已经超越了创造利润的企业层面,而是走向了文化创造的层面,成为中国当代工商文明的明道者、践道者与传道者,成为中国走向现代文明的先驱者与播火者。

这新的一切,是从德胜人立志做合格公民以及让德胜成为合格的企业公民开始的。德胜能够脱胎换骨的一大秘密武器是《德胜员工守则》,德胜以此来规范和引导员工行为。

《德胜员工守则》一书完整地收录了德胜对于员工各类行为规范的全部章程,还收录了过去几年德胜人对于探索如何做一个现代公民、做现代企业公民的思想与言论,可以较好地满足所有关注德胜的读者的需要。

然而,《德胜员工守则》不可与一般出版物相提并论,也不可与一般企业守则相提并论,其不同凡响在于,它其实是德胜人在中国当今不规范的商业时代的一份明志宣言,并因此成为目前中国商业一道引人注目的亮光。

我因此很欣然为《德胜员工守则》作序,并借此阐述我对人格更新与中国崛起以及企业家在其中将承担的责任的一些看法。

• 人格更新与中国崛起

近代以降,中国人被重击击醒,意识到中国人的心灵需要升华,人格需要创新,才能实现中国崛起。期间曾有思想大师鲁迅等大声疾呼、教育家陶行知等身体力行,也有政治精英为之努力,但改变起来总是那样艰难!

鲁迅是近代第一位意识到中国人的国民性需要改变以及努力改变中国国民精神的第一人。而在鲁迅之前,中国最著名、影响最大的文学作品《三国演义》 《红楼梦》 《水浒》,也都从不同方面刻画出中国人的国民性。

尤其是《三国演义》,塑造出曹操等一批中国精英(政治、军事)人物的群像。以传统的眼光看,这些人都是很有本事的人,是能够呼风唤雨的枭雄;以现代的眼光看,这些人同时也是一群没有信仰、蔑视规则、不择手段的破坏者,归结起来是一种“混世魔王”式的人格特征。

这个周末,我和来自全国各地的几位企业家朋友在一起聊天。其中一位朋友说,中国古代曾有“大道行于天下”的时代,而今天,却几乎没有一个人可称为合格的现代公民。这位朋友对当前社会的批评肯定过激了,但中国社会合格公民的缺失则是无须争论的。

前些天,一位远方的年轻人给我寄来了他的“学术论文”,自云将会是“传世之作”,并在来信中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在信的末了,则请求我找个地方将他的大作发表,并承诺可以给版面费和好处费。

我不客气地批评了这位青年朋友可怕的人格分裂:一方面是指点江山的爱国“巨人”,另一方面轮到自己的事情时却是与世界同流合污的“侏儒”。如此“混世魔王”式的人格,离现代公民可谓南辕北辙、天差地别。

人格与品质对于一个民族和国家的重要性再怎么强调都不为过,并且人格与品质的改变也是其他的变革之途所无法取代的。

• 人格更新与企业家责任

回到100年前的起点上,面对中国人人格更新与心灵再造的重任,我们该怎样出发呢?笔者很赞成通过信仰来更新心灵的方式。而且最令笔者可喜的是,在今天中国商业经济最兴盛、最发达的温州,笔者听到了来自财富前沿的人们的反省。

温州人说的是,我们今天的温州人是“有金钱没知识,有知识没文化,有文化没审美,有审美没信仰”。思想开放、前卫的温州人再一次走到了时代思想认识和变革的前沿,再一次为自己提出了前行的方向。

然而,中国人人格的升华的道路注定是漫长而又曲折的,中国人现代人格的塑造的途径也必定是多种途径相互竞争的。来自宗教自由的信仰繁荣固然是其中之一,现代工商文明对于现代人格的塑造和影响也将是极其重要的。

过去几年,京城中出现了一个让人感觉“奇怪”的现象,就是文化人都在谈赚钱,赚钱人(企业家、经理人)却在谈文化。奇怪吗?不奇怪。企业发展到一定程度,企业家会较普通人更早、更迫切地体会到企业发展中的文化瓶颈,从而率先萌发研究文化和改造文化的动机。

由此让我看到,企业必将在中华人格更新以及现代公民的塑造过程中扮演十分重要的角色。这是因为：

第一,企业家在任何一个国家都是先知先觉者,他们将在市场的激烈拼搏中最早意识到人格再造与文化变革的使命。

第二,今天的中国企业家们所参与的是没有文化围墙的全球竞争,文化将越来越成为企业参与竞争的利器,而只有改造好的武器才是能打胜仗的武器。

第三,企业家们是最务实、最开明、最富创新精神的一群人,因而他们最有可能挣脱陈规陋习,大刀阔斧地在企业中率先进行文化更新。第四,中国的大部分人都在企业中就业,企业文化不仅将影响企业中人,还将影响他们的家人,因而企业文化最终将走出企业,影响全社会。

• 德胜:现代工商文明先驱者的价值

正因看到了企业在中国人格现代化中的重要价值,我格外关注中国企业的文化创新活动,尤其关注其中可能出现的“变异物种”,这大大超出了我对企业数量扩张以及某些企业在财富榜上的排名变迁的关注。《德胜员工守则》也正是在其“文化的变异性”上深深地吸引了我。

我通篇阅读了《德胜员工守则》,还前后两次深入到德胜去考察。我注意到德胜这家企业规模不算大,但志气很大,气魄很大,富有勇气和远见卓识,其在精神追求和人格塑造上的努力已经走在了中国企业的前头,仿佛向全社会吹来一股新风,是非常让人钦佩的。

比如,在中国,一般人都崇拜英雄(这是“混世魔王”的一个源头),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的中心是让小孩子学习和成为英雄,而不是成为一个有诚心和爱心,懂得责任、义务、权利的好公民。德胜人却不是这样,他们推崇的是踏实的工作作风,只鼓励员工做一个合格的现代公民和工人。

德胜总监聂圣哲这样告诫员工:“今天无论你是杨振宁也好,李政道也好,无论你是陈逸飞也好,张艺谋也好,只要你在德胜工作,你每天早上一定要默读这句话:我实在没有什么大的本事,我只有认真做事的精神。”同时还非常严厉地强调:“蔑视程序的人,永远是德胜的敌人。

这是因为,德胜人相信,“一个不遵守制度的人是一个不可靠的人!一个不遵循制度的民族是一个不可靠的民族!”尽管中国人现在越来越意识到制度的重要性,但将个人能否遵守制度与一个人以及一个民族是否可靠联系起来,德胜人对于遵守制度的强调可以说达到了空前的程度。这可以是彻底告别“混世魔王”的最强声音!

德胜人坚决追求的是一种做老实人的真正智慧。“千万不要把成绩归于自己,把责任推给别人。也不要把阴谋当做智慧”,这样的话几乎在每一次德胜的会议上都会得到强调。

德胜人崇尚公正,贬抑“关系”型竞争。《德胜员工守则》明确写道:“血浓于水是封建社会遗留下来的宗族观念。”在今天的文明社会里,只有落后的原始部落依然依靠这一观念来区分关系的疏密及等级的划分。公司不认同“血浓于水”的观念。竞争必须是公平状态下的竞争。任何违背公平原则的价值观都是违背现代文明的。

德胜尊重每一个员工个体,视员工的生命为公司最宝贵的财富,在任何危急情况发生时,公司都奉行“生命第一”的原则,绝不认同员工冒着生命危险去抢救公司财产以及他人财产的价值观,公司也不允许员工带病坚持工作,认为带病坚持工作是对自己身体不珍惜的行为。

德胜注重通过焕发员工内在的自尊心来让员工成为一个有自尊以及能够遵守公司制度、尊重他人的人。在德胜,公司提倡员工的关系简单化。例如,“员工之间不得谈论其他员工的表现,不得发表对其他员工的看法,更不得探听其他员工的报酬及隐私”。

在德胜,“公司永远不实行打卡制,员工应自觉做到不迟到、不早退。员工可以随心所欲地调休,但上班时间必须满负荷工作”。在德胜,除了漂亮、干净的洋楼和精心的小区布局外,还有公司充满自信和自尊的工人,“他们长着农民的脸庞,却有着白领的气质”。

德胜人认为,爱心是工作的动力,是管理到了最高境界不可缺少的东西。德胜的爱心不是停留在口头上,而是建立在努力提高员工待遇等真金白银的真实基础上,建立在领导对普通员工的行为举止以及前面所谈论的企业对员工个体生命的高度重视上。

德胜人从来不搞商业贿赂,也不偷税漏税,正如聂圣哲所说,“我们就靠我们的实力,能做就做,不能做就不做。”

还要强调一句的是,德胜人并不认为道德就是一切,相反,他们相信“没有哪一个人的道德是永恒的”,为此他们确定了权力制约的规则,公司的管理者包括最高管理者都将受到权力的制约。

但德胜无疑是中国企业中实践商业伦理、构建现代工商文明的急先锋,他们在制度、技术与道德之间寻求平衡,并通过贯彻良好的商业伦理来打造企业核心竞争力,推动并保障企业发展。无论是在德胜企业还是在他们所创办的平民学校、木工学校,德胜自始一直在倡导、贯彻“诚实、勤劳、有爱心、不走捷径”的价值观。

很显然,这样的价值观所指向的正是让每一位员工成为一个合格公民(唯有成为合格公民,才能成为合格员工),让企业成为一个合格的企业公民,其在很大程度上昭示着中国人心灵转变与人格升华的方向。

除言行外,我对德胜印象深刻的还有一点,就是德胜是我在中国境内见到的唯一一家有教堂的企业。我曾经从有无教堂的独特角度比较过中美市场经济，但我没想到中国居然还有一家有教堂的企业。

原来,德胜的小区建筑仿照的是美国的波特兰小街,而波特兰小街有一个小教堂,于是德胜人将这座教堂原封不动地复制过来了。如此正好说明了德胜人乃至今天的中国人兼容并包、海纳百川的胸怀。

过去我看许多企业,有大的有小的,有做得好的,有做得一般的,但在财富的品质上大同小异,他们在我眼里都是一堆石头,不同之处只在于石头的大小。

但当我看到德胜时,我意识到,一个在财富品质上与众不同的企业已经出现,就如同一小块金子在一大堆石头中闪闪发光一样。经济学可以证明,创新是有风险的,因此一般人都不敢轻易去“冒险”,但在德胜这样好的榜样出现后,身后将会有无数的后继者,金子会带出更多的金子来。

毫无疑问的是,德胜让我看到了中国企业、中国人以及我们国家更多的希望。鲁迅说过,希望之路是人走出来的。在先驱者的身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中国企业走上德胜所走的道路吗?请允许笔者对此抱以真诚的祝愿和美好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