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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考凰:在墙上写诗的二叔|人物空间





写在前面


“二叔”是作者的文学启蒙者。他的担当与淡泊,在家族故事的悲欢离合中,熠熠生辉。所信不同,无法阻隔爱的流动。惟愿亲情守候,陪伴他遇见恩典之光。


在墙上写诗的二叔

宋考凰



PART   01

CHARACTER1


很多年了,我想写一写二叔。


儿时最初的记忆跟二叔有关。二叔抱着两三岁的我,与姑姑站在祖屋的西北角,眺望阔大寂静的田野。忽然,西边飞来一架红蓝相间的玩具飞机,嗡嗡嗡,飞过棉花地,飞过我眼前,二叔伸手去抓,没抓住。东边王家屋后有一片水塘,小飞机一头扎进芦苇丛,不见了。


我向父母求证,小时候可曾拥有一架玩具飞机,他们确认没有买过。它是打哪儿来的,我怎么也想不通。难道只是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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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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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RSON


祖母生养三儿一女。父亲是长子。兄弟三个都是扁头,村里人喊他们大扁子、二扁子、三扁子。父亲年轻时学过铜匠,进过船厂,又当过几天石油勘探员,都干不长久。他羡慕别人玩大船,也七凑八借了一笔钱跑到苏南,搞起了船队,成了京杭大运河上的船长,三叔跟着他混个大副。


他们闯荡水路,二叔留在岸上。他是兄妹中成绩最好的,读到初中二年级,生了一场大病,不得已辍学休养,后来就不读书了,跟一位炕坊师傅学了炕小鸡的手艺。


祖屋东边有三间土坯垒的炕坊,门朝西,南间狭小,塞了个大锅炉,给北边两间供暖。祖母的外婆去世后,曾暂敛在锅炉房,小小的身躯睡在门板上,黑布鞋后头点着长明灯。门外老梨树的影子轻柔地拂在她的脸上。


如果你读过汪曾祺的小说《鸡鸭名家》,大概会记得炕小鸡高手余老五,二叔的技艺不如他,也能挣口饭吃。炕小鸡辛苦,每年春天要去四里八乡收鸡蛋,出小鸡的日子还得熬夜,熬得昏天黑地。他有个木箱,两头各开一个圆洞,把鸡蛋塞在洞口,手电筒一照,就能分辨是不是“巧蛋”,巧蛋是孵不出小鸡的。


那时我和姐姐还小,刚学会走路,有一回趁着旁边没人,把筐里的鸡蛋捡出来扔了一屋子,蛋清、蛋黄稀里哗啦淌了满地。


那年春天炕坊还失火了。才出壳的小鸡绒毛都没干,在烟熏火燎中啾啾惨叫。邻居都来帮忙扑火,炕坊保住了,小鸡死了一半。二叔心疼得几天说不出话。


父亲从苏南回来了,往阁楼上一钻,说话也不敢放开喉咙。船队没有人脉铺路,拉不到货,维持不下去,已经贱价卖掉了。高利贷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多,债主跟走马灯似的,家里比过节还热闹。


无法可想,父亲和母亲只好又溜回苏南躲债,过年也不回来。有债主跳着脚骂:任凭他躲到天边,不是还留下三个崽子吗,绑走抵债!


我们没有遭到绑架,但二叔炕的小鸡被一只只捉进了债主婆娘的箩筐,本钱都收不回来。第二年,炕坊倒闭了。



PART   02

CHARACTER2


我和姐姐喜欢跟着大人在屋后摘棉花。棉花是棉桃成熟后吐出来的白絮,实际上,它的花朵是奶黄色的,还会渐变成粉色、紫红色,花瓣纤薄温柔。可一夜之间不知刮来什么风,养蚕流行起来。棉花统统挖掉,改种桑树。


炕坊收拾干净,搭起了蚕架。二叔看书看杂志,懂得多,邻居家的蚕吃了潮桑叶生病,他们拙手笨脚不会用麦秸扎蚕山,种种问题都来请教“二扁子”。


养蚕不比炕小鸡轻松。一天夜里,睡在炕坊的二叔突然醒了,晕晕乎乎的,呼吸特别费劲,仿佛被人掯住了颈项。难道是鬼附身了吗?他挣扎着爬到门边,扒开一条缝,冷风兜头一浇,二叔又睡了过去,第二天才明白过来,半夜是煤气中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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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时间,二叔干起了副业。八仙桌旁,老太太、大妈们虔诚坐定,二叔铜钱一撒,测字算卦。二叔算命全靠自学,他的书箱里有很多奇怪的书,什么《滴天髓》《河洛神卦》《梅花易数》。他常在油灯下苦读,念念有词,津津有味。


书里藏着什么奥秘?我翻来倒去,犹如看天书,只有几幅图有点意思,一张人脸上密密麻麻写着字,吉凶、富贵、寿夭、水厄……人的命数气运真的刻在脸上吗?假如大伙都顶着这样一张脸走在路上,那该多滑稽!


很快,二叔算命比炕小鸡养蚕还出名了。不管谁来,只收几块小钱,他说,算命泄露天机、冒犯神明,敛财更不应该,可是分文不取呢,又怕人家心里不踏实。



PART   03

CHARACTER3


二叔还喜欢读诗。炕坊门后的石灰墙上有一首杜牧的《清明》,那是他用筷子蘸着墨汁写上去的,不知是哪一年清明有感而发,字迹遒劲清秀,也是我们的文学启蒙。


我们偷懒不想写作业的时候,就躲在阁楼上翻箱倒柜,西窗投下一束光,灰尘狂飞乱舞,墙上挂着一把老旧的二胡,从来没有人拉响过。在二叔的书箱里,我们发现了《笑话连篇》《南京大屠杀》《琼瑶的诗》,还有一堆《农村百事通》杂志。


箱底躺着一本不起眼的线装册子。小册子发黄了,像是二叔用针线装订的。翻开内页,毛笔小楷写着一首首现代诗。那时我已经知道现代诗与古诗不同。现代诗的句子有长有短,而且不一定押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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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叔的诗里有我们熟悉的景色:青青的芦苇,弯弯的小船,雨中的稻田,独脚的白鹤。居然还有一位姑娘。姑娘无名无姓,一律用“她”来指代。她撑着伞,不说话,像一只白鹤亭亭立在雨中。她,是谁呢?


我们小学二年级有过三任代课老师。第一任孙老师是个母老虎,幸亏很快走了,来了周老师。周老师笑盈盈的,从不体罚我们,课间在黑板上画的许仙白娘子,也撑着伞,不说话。


二叔塞给我们一本破旧的散文集,叫带给周老师,说当年还是同学的时候借的,一直没找到机会还。周老师拿到书之后一愣,笑得很腼腆。


我读二叔的诗,不由自主想到的就是周老师。如果周老师是二叔的那个“她”,如果他们结婚,那我不就改口喊她二妈了吗?那多不好意思!如果……两个月后,周老师忽然在课堂上被她父亲叫走了,再也没有回来,听说去上海学理发手艺了。周老师走了,校长请不到人,居然聘我姑姑来代课。喊自己的姑姑老师,真个别扭死了。



PART    04

BUSINESS4


二叔婚姻不顺,我怀疑跟诗里的“她”有关系,不过首先要怪姑姑。起初,姑姑、二叔与北边村子一对兄妹“换亲”,眼看日期近了,姑姑却跟未来的婆家吵了一架,婚事黄了。二叔这头受到牵连也泡汤了。


姑姑被媒人介绍给了姑父,嫁过去两年,又跟公婆大吵,所以仍回娘家住。


二叔浓眉大眼,知书识礼,算得上一表人才,很快也说了一门亲。那姑娘是独生女,脾气大,还趁着订婚要这要那,二叔反悔了。姑娘约他再见一面。


二叔过了两天才回,是逃回来的,准丈人把他软禁在家里,逼他娶自己闺女。二叔宁死不屈,夜里跳窗而出,在田里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几十里,裤脚上全是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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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凶神恶煞的父女上门来了,那个做屠夫的大汉二话不说,抡起长凳砸向我家西房的窗户,轰通,哗啦——碎玻璃迸进了米缸。祖母一边喊人报警,一边拜托自己的妯娌——五奶奶把我们姐弟带走。五奶奶家就在小学旁,小学里有一排羊圈。我们爬上羊圈,观望家里的动静。终于,闹事的人走了,警察没来,二叔的婚事又告失败。


再安排相亲,二叔一概放话,哪怕对方长得像七仙女,他也不见,气得祖父直拍桌子。



PART    05

BUSINESS5


债主逼得紧,二叔决定不养蚕了,去当矿工。夏天的夜晚,祖母叫我们去叔伯爷爷家找二叔。路上乌漆嘛黑,我们跌跌撞撞走了两里路,摸到叔伯爷爷的杂货店,二叔在跟他商量托关系去矿上的事。叔伯爷爷掀开冰柜盖子,递给我们一人一支冰棒。他摇摇头,唉,你们二叔要去玩命啦!


我们吵着不让二叔去,他还是走了,大雨下了好几天,我们坐在桌旁写作业,忐忑不安。二叔到哪了?现在怎么样?“吱嘎——”,门外支下一辆自行车,来人进屋脱下雨衣。我们简直惊呆了,是二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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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二叔到了远房亲戚的矿上,老板娘说矿里动不动就死人,断胳膊少腿是家常便饭,愣是把二叔劝回来了。那天的雨,真大啊!


二叔改主意去南方打工了,工资悉数填进了高利贷的无底洞。渐渐地,给二叔提亲的人也少了。



PART    06

BUSINESS6


祖母说二叔这一生被我父亲连累了,拆东墙补西墙替他还债,还要供我们姐弟吃穿读书。二叔把本不属于他的担子默默地扛了,从没有一句怨言。他给别人算命改运,可他自己的命运,又怎么奈何得了呢?


二叔兴趣广泛,能苦中作乐。有段时间,他迷上买彩票,买前务必算上一卦,没中过大奖,跟朋友去县城刮彩,竟然骑回来一辆女式自行车,蓝色车身,崭新,气派。停在门前,路人见了都投来艳羡的目光。后来,车子被债主摇摇晃晃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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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叔还喜欢种花。祖屋门前种了两棵月季,一棵贴梗海棠,还有美人蕉、一串红、太阳花、石竹,等等,挤挤挨挨,葳蕤茂盛。二叔种花并不讲究,刨个坑栽下去,浇一瓢水就放任不管,但这些花有骨气,赌气般开给人看。


三叔结婚了,提出分家,祖屋归了他,祖父母和我们没地方住,二叔凑钱在炕坊东边的菜地盖了两间屋。我们从学校花圃采来虞美人种子,撒在门前,第二年春天开成一片。陌生人驻足半晌,清清喉咙,质问我们家怎么种罂粟,这是犯法的。“什么眼神?连花草都不认识!”祖母劈头盖脸将他骂走了。



PART   07

BUSINESS7


二叔年届五十了,依然单身,偶尔返乡,还会有妇女上门求他算卦。她们听说二叔信佛了,不肯放弃,认定佛门大师也能算命。其实这是两回事。二叔说,追问命数的人,心里还有执着。他劝她们放下执着,吃斋念佛,积德行善。


我信基督前也曾诵佛经听佛曲,始终一头雾水,转而读圣经,读着读着,心被触动,幡然悔改。受洗后,我和二叔爆发了最严重的一次冲突。


我郑重地递给二叔一本圣经,当作新年礼物。二叔说,他读过圣经,耶稣只是天上的某位菩萨,并不是我们所说独一无二的神,众法归一,至终都是佛法,条条大路通罗马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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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叔不但自己信佛,还给祖父母讲。案桌上香火不断,自动播放器循环播放佛经,阿弥陀佛一日念上千遍万遍。我受不了,打开电脑播放赞美诗,两厢打擂一般。二叔让姐姐去换成佛曲。我摔门而去,才发现屋檐下密密的雨丝织成了帘幕。走不出,就那样呆呆站着,听雨,听内心的愤怒渐渐止息。


逢年过节,我不再去祖宗和供品前磕头,二叔知道我不吃祭品,嘱咐给我单独留一份饭菜。


我和姐姐工作后,父亲拖欠十几年的债务终于还清了,回到了家乡。常年吃素的二叔身体健朗,也计划不再打工。我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孩子,二叔抱着逗弄,夸小外孙印堂饱满,将来肯定能当官。


我的话剧作品公演了,把光盘带给二叔看。他没说什么。高中时我在《少年文艺》上发表诗歌,二叔淡淡地问,这是你写的啊?然后把那诗念了一遍又一遍。二叔平生发表过一首小诗,在《江阴日报》文艺版块,样刊已经丢失。



作者介绍

宋考凰

江苏盐城人,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现居杭州,为少儿动画编剧,金丝雀灵性文学公众号主编。话剧《破罐记》《温暖明亮的地方》已公演。曾在创世纪文学奖,雅歌文艺奖,海外校园微电影征文,香港圣经协会征文中获奖。

 


                                                                                      整理人:恩典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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